第二章 人散

  父母死了,葬身于那潭下。那日,他都不知是如何回到家中。也就是从那日起,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然而,这个女子,却是一再提起那个地方。寒月潭,寒月潭。怎叫人不心寒?更何况,那条大蛇,所谓的鳞龙,它并未曾死,只是瞎了一只左眼罢。昔日的父母都奈它不何,自己又能如何?

  但,那样的女子,又怎能让她去冒这个险呢?鳞龙,这一次,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让你从我面前夺去心爱的人了......

  南疆秘术。终于,思量许久的他,翻开了那些被称为禁制的书。没有办法,必须要去护住。那么,代价,又会是什么呢?

  鬼降,驭尸,聚魂凝魄,血祭......

  翻着那一页页记载着各种术法的禁制之书,眼前,却是一次次浮现出母亲临去时的眼神,还有,那个绯衣少女,一定要护住,要付出什么代价都行,只要能护住......

  十月九日寒月潭,愁断肠。

  终究,这一天还是来了。情不自禁,他又看了身旁的少女一眼。一定要护住,他在心中默默念道。

  “呀!这就是寒月潭?真的,好美呵!”少女一脸惊奇,再不复刚出发时的紧张。是的,这里的确很美。但,到底还是不如六年之前。

  “现在后悔还来的急,鳞龙,可不是那般好惹得。”

  “那本姑娘便好惹了么?”少女扬剑,血红的剑在手中轻吟。龙碧血,不是一般的剑呐。可这又有何用?终却只是一把剑,鳞龙,那样的大蛇,若是可以化成龙,也用不了多少年了吧!

  看着少女这般,他又还能说什么呢?但愿,能够一切顺利,倘若惊起了鳞龙。那便只能尽力了,哪怕是豁出自己的性命,又有何足惜?

  “下水。”他朝少女淡淡说道。

  击铗九问,至今为止,他也只能使出前四式。这样的他,离父亲当年,不知是差到多远。而她,竟是比自己还要糟,南疆秘术,现在所能依赖的,便只有从那本禁制之书上学到的术法了。

  水及其冰凉,越是往底下,越是冷的一发不可收拾。甚好,还能用内力抵御。潭深百米,两人手拉着手,向着潭底游去。千年极地寒铁,这样冷冽的地方,就算是没有鳞龙把守,也是及其难以得到的吧!

  快到潭底,却是发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那潭,深处的潭底,竟是有一男一女相拥而抱,面容安憩。

  “父亲,母亲!”压抑,激动。时隔六年,竟是还能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但,到底是,其人已逝。就算看到,又能如何。仿若是明白这一点,他渐渐稳下情绪。

  深潭之下,他静静看着自己的父母。六年了,容颜依旧。“请恕孩儿不孝!”他在心中默念。在水中,面对自己的父母,磕下三个头。

  身后的少女,惊异的打量这一切。潭下竟然还会有人,而这二人与他,竟是如此的相像。想必,这便是他的父母罢。早年便曾听说过:“临安叶家,家主早逝,少主当道。”原来,竟是这样的。临安叶家家主,他的父亲,竟然是死在了寒月潭。想必,也是为了那块千年极地寒铁吧!不世神器,多少具白骨垒成?难怪,他会极力反对。

  可是.....

  少女还在想,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愈发丰富起来。若不是此刻身在水下,她一定会高呼!只见那潭底沉睡了数年之久的二人,竟直站起了身来。这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可她却是看到那二人朝叶玄恭敬的鞠了一躬。然后,在站至他的身后,婉如家仆。

  驭尸,南疆秘术。本不少见,可若是拿自己的父母来驭允。那是绝无仅有的。

  水下不能说话,心中也是难受的很。面对那少女,却又是不能解释。罢了,还是拿到那块铁,早早的出了这地方再说。可,铁又会在哪呢?六年之前......莫非,是在那?

  叶玄看向自己的父亲,只见他的背上一个白布包裹。

  果真,六年来,那块铁一直在父亲身上。他静静的走到父亲身后,解下那白布包裹。递向了一旁的少女。随后便带着少女向上方游去。而那二人,他的父母。竟也是跟着往上游。

  驭尸,护主。

  离上岸,还有十多米。少女紧抱着那包裹。脸上流露出难以仰制的欣喜。而他,却是一脸的谨慎,没有丝毫松懈的样子。

  不该会这般顺利的,他在心中暗道。鳞龙,绝不会让这千年极地寒铁轻易被人拿去。

  果真,离上岸还有五、六米时,潭水急速翻涌起来。一声清快的龙吟声,响彻在整个潭中。少女的呼吸越发紧促,叶玄看罢,运起十成气力一下便脱离了潭水,只是,还有那鳞龙,鳞龙还未出面。

  少女上岸,刚想歇会儿,却听那叶玄大喝一声:“快走!”紧接着,那潭中竟直探出一巨大的蛇头,左眼上还插着两柄剑。墨精,蓝灵。昔年叶家夫妇两柄佩剑。

  “吼!吼!”龙吟,是那巨蛇发出来的龙吟。

  潭水溅起数十米,大蛇露出了那庞大的身躯。六年不见,鳞龙。竟真的是要化成了龙。那蛇身上,赫然有着许多传闻中的龙鳞片。只是,不全罢了。但,毋庸置疑,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鳞龙’。

  叶玄的父母站在他身前,似要护住他。鳞龙,本是千年极地寒铁的守护者。此刻,理应是去夺回哪呗盗出的千年极地寒铁的,然而,它却是用那未瞎的一只眼看着叶玄的父母。龙吟,一声比一声的怒意要强!少女满是惊恐,不停的打着寒颤。

  只见叶玄左右手相互交错,迅速结出一术法手印。嘴中吐出一口血箭,大喝一声:“咄!”募地,红光遍起。大蛇左眼上的两柄剑竟非到了叶玄父母的手中,剑身上,还泛起诡异的红光。而那二人本是暗淡无光的双眼,此刻变得幽绿起来。叶玄看罢,暗提一口气,手中泛起金光,在空中画出两道符咒,打入二人背后。完毕,叶玄又是一声大喝道:“临气之甲,兵者之剑。去!”

  言罢,那二人眼中绿光大盛,持剑,对着那大蛇挥舞开来。那大蛇也不示弱,开始疯狂的摆弄起自己的身躯来。刹那间,黄沙飞扬,四周树木爆裂,潭水溅起数十米高,尤为壮观,可这在场的人,哪有心欣赏?

  墨精,蓝灵两剑在各自的主人手中挥舞。击铗九问,一招招的施展开来。大蛇狂暴的扭动自己的身躯,宛如六年前。然而,那大蛇瞎了的左眼却又异常醒目,似在提醒着,这已不在是六年之前。

  转眼,二人与大蛇缠斗了数十招。大蛇久攻不下,遂怒。口中龙吟声响彻天地。震的叶玄与那少女气海一阵翻涌。叶玄稍好,因为自幼打铁的缘故,内力还颇为可观。反观少女,却不似叶玄这般能用内力镇住。一口鲜血卡在喉中,异常难受。

  空中红光大盛,无与伦匹的剑气一波接着一波。大蛇奋力抵挡,在已不复往日的神威。忽然,那天空中的红光暗淡下来。大蛇也停止了叫喊。四周静的出奇,唯有那二人手中的剑还未曾停歇。那是,九问中的最后一问,苍生何辜。然,再以不是六年前。六年前,他们还是人,而六年后,他们已然什么也不是。若六年前,他们还有些许执念,那六年后呢?九问中的最后一式,也是最厉害的一式,忘却苍生,与我何辜?而现在,他们是连自己也忘却了的......

  空中没有了光彩,没有了叫喊,只有大蛇残缺的身体,一段,一段。可,鲜血却是未见其流下。蛇头被斩落在一旁,那只充满寒意的右眼,也是随之暗淡。传说中人力不可战胜的鳞龙,这次,却是败得一塌涂地。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

  这样,算是完了吧!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本以为,会是有一场恶斗的,却是未曾想过这般简单。六年之前,寒月潭,父母,那些仇,现在,算是报了吧!

  压抑了数年,儿时的记忆一齐涌上心头。

  “啊......”叶玄仰天狂啸。

  一旁的少女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永失所爱,然而,生离死别之中,谁又更为残酷?

  完了么?这么快又怎么会完了呢?大蛇的身体里发出一阵光亮。那是一颗金色的小球。叶玄停止了长啸,静静的看着。但很快,他便发生了不对,数月来苦修南疆秘术,也使他拥有了术师们所特有的警觉。那颗金色的小球,怨气太重!异兽体内多有内丹,显然,这颗金色的小球便是鳞龙的内丹。而且,还是将自己怨念凝聚在其中,从而发生变异。但,那岂不是......

  不容叶玄多想,那金色的小球只是在空中转了会便朝少女飞去,叶玄大惊,急忙之中凝聚出自身所有念力大喝一声:“咄!”金色的小球不再转动,定在了空中。叶玄还来不急松口气,便见那金色的小球散发出一缕缕黑气,那黑气越聚越多,最后,竟将小球包裹起来,又恢复旋转。少女想动,却是不能动,强大的怨念紧锁住了她!

  终究还是没有护住么?做了那么多的努力,最后还是什么也得不到。黑色,带着强大怨气的小球,隐没在了少女的胸前。什么也得不到,那么多的努力.......

  少女的神志一阵恍惚,当黑色的小球隐没在胸前的那一刻,她分明听见了一个声音不甘的说道:“就这样结束了么?我可是......还有许多话没对他说的......”

  “叶玄!”她轻轻的唤。到底是不甘,还是不舍?全然不重要了罢。只要最后,还能同他说话,还能说出自己一直想说的话,这就够了,不是么?

  少年看向少女,眼中噙着泪,愤怒,羞愧......

  “你能抱着我么?”少女还是轻轻的唤道。“我,好累......”

  “盈雪......”少年抱着少女,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四目相对,无声息,两行情泪。

  黑气,在少女心头凝聚。神志,又是一阵恍惚。压抑,很难受。但她还是笑着道:“如果,我这一睡,便是再也起不来了吧!”

  少年注视着他的眼睛,那般清澈。可是,为何?自己却是未能护住呢?他张口要回答,却是被少女打断。

  “你不要说,我知道你是会瞒我的。”少女轻声叹道。“可是,我自己又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呢?”

  “盈雪......”再次呼喊。心又是一阵绞痛。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她,明知她已命在旦夕,却是无能为力。护,怎么护?拼了性命,又有谁会要自己的性命?无能的人。猛然想起与少女的初遇。她当真是个无能的人,竟是连自己心爱的人也护不住。

  “叶玄......”少女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轻。“这几个月同你在一起,是从未有过的快乐。尽管,你总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可是,我喜欢你呐......”黑气愈来愈浓烈。心口闷堵,吐不出气来。但她还是要说。喜欢一个人,若是不能大声说出来。那爱,便会慢慢消失。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快走了。”少女继续道。“那你,还会记得我么?”

  “会!”少年再也忍不住的应道。“其实,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呀!”

  “那,你就忘了我吧.....”少女探出手来,抚摸着少年的脸。感到曾所未有的满足。

  “说什么话......”泪水沾湿了衣袖,他亲吻着少女。额头,眼眸,脸颊,嘴唇......

  “唔!”少女发出一声娇喘。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间隔,越来越小,越来......

  吻我之眸,与你共度一世春秋。然,伊人将逝,春秋何度?

  “忘了我吧!去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少女叹道,黑气已然布满了全身。

  “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少年抱着怀中的女子,不犹更紧了。

  “叶玄,要记得忘记......”

  “不会的,不会的......”少年还在喃喃低语,怀中的伊人却是停止了心跳。

  不是努力过了么?不是说能留住么?不是说有办法的么?然而,这又是为什么?

  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不是么?血祭,聚魂凝魄,南疆秘术,还是有一点用的。

  少年脱去了少女的衣裳,雪白的胴体展露在眼前,忘却了羞耻,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聚魂凝魄,只有这一招可行了,为了还有机会救回心爱的人,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少年手持龙碧血,向少女的心脏处刺进去,慢慢的切割,每一次将剑挪动一下,少年的心无不一阵绞痛。这,究竟是此在自己的心还是?黑色的怨气还未曾消去,少年的手上沾满了血,手上捧着的是——一颗心脏,少女的心脏,而那黑色的小球,赫然就在心脏中间。

  少年手持心脏盘膝而坐,口中念道:“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

  少年言毕,一脸诚恳,高举着手中的心脏。天空中,扫射出一道金色的光。黑色的怨气一下散尽,那心脏同已散尽黑色怨气的小球一齐转换成为一颗红色的玻璃球,掉落在少年的手中。少年咬破无名指,将血鲜如数滴落,不多不少,总七七四十九滴。

  “叮!”血红色的玻璃发出一声轻吟,在空中不断地旋转。少年望向少女的尸身,却看到那尸身转而化为一缕浅碧色的烟。隐隐可看见一绯衣少女,那是三魂七魄所凝成的虚体。

  “盈雪,你会怪我吗?”少年朝那虚体说道,转而看向自己沾满血迹的双手。叹道:“我现在,可是沾满了你的血...”

  那绯衣少女的虚体望着他,摇了摇头。眼中充满悲怜,怪?怎么怪?他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你现在可以去前往彼岸等候轮回了。”少年面色惨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这样的话来,“希望下一世,我能寻得到你!”

  绯衣少女的虚体,一阵摇晃。她摆出手来,抚摸少年的脸颊,然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快去呀!如果没了时辰,那可是会魂飞魄散的......:少年急道。虽是这般说,可自己当真舍得么?

  绯衣少女的虚体,将眼望向天空,摇了摇头。天,是快黑了的。在这样的夜晚,如果她走了,他又该如何?

  一颗颗星,慢慢露出头来,今晚是个美丽的夜晚。

  “果真不会走么?”少年再次望向绯衣少女的虚体淡淡道。她是知道少女的性格的,一旦决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怎能再这般?

  “也罢,”良久,少年才吐出这两个字来。“既然你已经决定了的,那我,又有什么话好说的呢?”

  天上的星每一颗,都代表着一个人的宿命。那是早已被天决定的,不可以被更改。

  血祭,逆天而行......

  逝者的宿星与生者的宿星结合在一起。由此,逝者的魂魄将不必去彼岸等候轮回。除非,生者将逝。其代价,生者施术要放出体内一半的血,是死是活,功成与否,听天由命。

  “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所以,我必须做到。”

  少年扬剑,将自身八创。八个血红的窟窿不停的涌出血,全部注入那颗琉璃珠内。

  约誓。

  少年举起右手。

  “叶玄当以性命约誓。从此往后,当与曾盈雪共享一颗宿星。”

  血红的琉璃珠转动。绯衣少女的虚体隐没其中,再也没有了任何异动。

  约誓完成,血便以不会再流。然,少年却是已昏死了过去。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爬起来。

  琉璃珠,千年极地寒铁。还有父母的尸身,龙碧血......

  结束了,这一切,便就这般结束了。

  无言语,一张落寞的脸,消失在夕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