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孩子与孩子之间,总是很容易混熟。于是,在卓其来沙泽湾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我就知道了他的很多事情。例如:

  小时候,他将装有零花钱的饼干盒子埋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后来,大概觉得不安全,又把它埋在了一株月季花下。然后又移到花盆里,铁树下,吊兰下......一直到他觉得终于安全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当他想起这回事的时候。将院子掀了个“底朝天”,也就是不记得藏在了哪里......

  然后,我就笑。龇牙咧嘴,好没形象。

  “不是说好不笑的嘛!”卓其一脸尴尬,恼火的看着笑的直不起腰的我。

  “忍不住,哈哈......”

  “不说了!”他看着突然停止大笑的我,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说是这么说,我却还是知道了。曾经他为了一个遥控器车,将邻居家高他一个头的小孩揍出了鼻血。正当我崇拜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却是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是突然袭击的,后来我被反应过来的欧阳揍得摔下楼梯,右腿和左手腕骨折,在医院躺了两三个月......”

  说完,他望着远方喃喃低语,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不知道他还好吗?”我却无暇顾及他到底说了什么。“这里还痛不痛?这样吧,以后你不用背我了,我自己走。还有,以后重的东西还是我来拿吧......”我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腕,不敢相信这里曾经断过。

  他被我弄得愣了愣,随后说道:“早没事了!你看......”说着还给我比了个强壮的手势。然后望着我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大笑。笑容明媚到了眼睛里,以至于,让我忽视了之前他眼里深深地忧伤与愧疚。却是记住了他之前提到过的名字。

  “欧阳?”

  “他是我们家以前的邻居,他......"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只当是不好意思,于是说道:

  “放心,我以我们家花花(一只花狗)的“人”格担保。以后见到他,一定帮你揍他!”叫欧阳是吧!胆敢欺负我陶筱柠的人。走着瞧,这个梁子我们结定了。(某桥:什么时候卓其都成你的人了?某陶:要你管!某桥:罪孽啊,罪孽!)

  孩子与孩子之间,是最容易建立关系,却也是最容易“战火纷飞”的。

  我和卓其的第一次“开火”,是在他来沙泽湾的第二个星期天。导火线就是他那个我垂涎了很久的“黑盒子”。

  那天,像往常一样的,老陶早早就给我们做好了饭,并叮嘱道:“今晚要帮人看渔船,锅里有饭,你们俩吃完早点睡,要听话......”我和卓其哼哼歪歪的答应了。

  卓其吃完午饭就拿上画板,准备去往那片海滩。临走之前,还看了我好几遍。大概是在想,今天是周末,我怎么不去看他画画了。见我只顾埋头扒碗里的饭,看也不看他,这才带着东西离开。

  余光撇到他的身影刚刚走出去,我像只偷了腥的猫,兴奋不已。却忘记了,卓其是何等聪明啊!

  迫不及待的放下早就空空如也的碗冲进房间。一把拽开衣橱的橱门,这是我经过几天的观察才确定以及肯定的“赃物”位置。果然,我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会学猫叫的“黑盒子”。

  正在我沾粘自喜的时候。

  “你在做什么?”

  “没,没干嘛......”

  我立刻将手背在身后,转身冲他无限明媚的笑,但是卓其显然并不为这“美色”所动,正一步步冲我走来。“笑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让它飞了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转身索性往院子里跑去。卓其显然没有料到,却也毫不含糊的立马追了上来。我们在院子里上串下跳,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场游戏间接导致了卓其的“离家出走”,直接导致了“黑盒子”生命的终结。那时候,像沙泽湾这样的穷乡僻壤,根本没有什么自来水,这个地方像是被世界遗忘在了角落里。各家各户日常饮水就靠院子里的一口井。(沙泽湾靠海,水质并不好。运气好的人家打出来的井水还不错,运气不好的人家,井水里总有一股咸味儿,甚至时常伴有淤泥。)

  我们家院子里便有一口井,运气不错,打出来的是甜水。因此,总有邻居从我们家打水回去。本来是有一井盖的,然而打水的人多了,也就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我也不记得具体是被木桩还是小椅子绊了一下,当然,这不重要了。总之就是:我手里的那只“黑盒子”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状态,华丽丽的落进了露天的井里......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卓其什么也没说摔门离开。那个下午,他都没有回来。看着太阳逐渐落下,我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赌气,然后是内疚......太阳快下到地平线的时候,我决定出去找卓其。我找了很多地方,可是直到太阳完全落下地平线,月亮爬上枝头,我也没有见到那熟悉的身影。

  我慌了,真的慌了。慌乱的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我又重新找到他常去的那片海滩。

  当时正在涨潮,海浪一个接着一个,潮水漫过了原本停在岸上的一条水泥船。这种情况下,小船随时有可能被海浪打翻,或者卷进海水里。可是,竟然还有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在船上玩,其中有一个穿着蓝白运动服的男生。我吓了一大跳,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嘴里不停地叫着“卓其哥哥”,要放在平时,我是坚决不要叫“哥哥”的。

  临近男生几米远的时候,我的脚下一滑,摔得满身都是泥。我爬起来的时候,那男生正一脸好笑的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大大的眼睛,欠扁的笑容,有点黑的皮肤,不失帅气,却不是卓其。

  另外几个男生也从一开始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转而无比嘲讽的对我身边的男生喊道:“南天歌,你什么时候多了个猴子妹妹?”几个男生因为他的话笑的前仰后合。

  我别扭的站在那里,难堪的只想逃走。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卓其?”一个紧张,我尽然傻傻的忘记了他们并不认识卓其。“嗯......他和你穿了一样颜色的衣服,和你差不多高......”我向身边的男生解释着。然而,我局促的样子又惹得他们大笑。

  “南大哥,看来这丫头是来找你攀亲的啊!不会是你的小媳妇吧!”

  “哈哈哈......”

  “是啊,是啊。丫头,你是不是还要说,你卓其哥哥和我们南兄长得也一样啊?哈哈!”

  我傻乎乎的站在那,憋得满脸通红,却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这时,又有一个男生站在船头对我说:“你敢上来吗?上来我就告诉你,你的卓其哥哥在哪里。”

  我看着越来越凶的浪头,和已经晃动了的小船略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费力的爬了上去。就在我刚爬进船舱里的时候,本来在船上的几个男生就跳下了船,然后用力的把船推向水里。我还没反应过来船就已经离开了海岸。

  大大的浪花打在船舱里,打在我的脸上,衣服上。小船一个劲的摇晃着。耳边传来浪花拍打着船的声音和那几个男生刺耳的笑声,一种像是在死亡边缘的恐惧感笼罩着我。

  巨大的恐惧让我像个疯子一样的哭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