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那天起,卓其就住在了我们家。

  老陶让我喊他哥哥,我却固执的叫他的名字,他也一直固执的叫我“阿斗”。

  卓其不是我们家的远方亲戚,也不是朋友关系。甚至可以说,卓其和我们家半点关系也没有。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他,就是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我的平凡生活中。

  那一年,小小的我,小小的他,小小的我们......

  小到我无暇思考他为何会出现在沙泽湾,还住到了我们家,又要住多久?而当时的我,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政府在进行一个“城乡孩子交换体验生活”的活动。

  卓其的爸爸是省城的干部。而我的姐姐陶筱年,在卓其来的那天早上,就已经出发去了省城,去了他生活的那片天空。带着困惑,带着迷茫,还带着一丝对大城市的憧憬。那个叫做卓其的男孩儿,却是带着一身的淡漠,走到了沙泽湾,走到我的面前。至于那淡漠的背后,是不是也同样带着一份困惑;一份迷茫;一份憧憬,我就不得而知了。

  命运的罗盘,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启的吧!

  而那个时候的我们,多小啊!

  小到我们的目光只局限于眼前的生活,眼前的美丽;小到我们在一个不留神间就弄丢了自己的心;小到我们不知道,在沙泽湾的日子有多快乐,我们将来的路就有多坎坷......

  这一些,那个时候的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卓其来到沙泽湾的时候,学期已经快要结束,他也就没有像我们一样去学校,而是整天呆在家里,每天的时间由自己安排。这在我看来,是一件极幸福的事儿,与其整天对着一桌的课本发呆,倒不如去抓些小鱼小虾来的自在。而他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大该很讨厌这里吧!所以,才会每天拿着一个“黑盒子”抱怨这里有多么多么的不好。因为这里没有他说的大彩电,只有不怎么清楚的老式黑白电视机,还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起码我们家就没有。这里还没有卫生间,所以,他一直很少喝水,以减少去那个让他“恐惧”的乡下茅房......每每这时,“黑盒子”里隐约有个女声,好像是在说:

  “宝贝,乖!”

  “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有几次,我听到“黑盒子”说:“‘猫咪’想你了!”我想:“猫咪”大概就是“黑盒子”的名字吧!虽然,我觉得其实它长的一点也不像猫。

  于是,我知道了,大城市里有一只不像猫的“猫咪”;一只会说话的“猫咪”。当这只“猫”对卓其说“我想你!”的时候。一向酷酷的他,眼睛就会红红的,这一点让我很是好奇。然而,发现我在看他,他就会凶巴巴的冲我吼上一句:“看什么看!”于是,直觉的,我不喜欢那只“猫”,那是一只“坏猫”。

  而最让卓其抗拒的,大概就是和我挤一张床了。

  乡下孩子是没有什么男女意识的,而卓其不同,他是大城市的孩子。大城市的女的要跟女的睡,男的要和男的睡。所以,刚到这儿的时候,卓其要求和老陶睡。但我知道,绝对睡不长。

  果然,第二天,他就黑着眼圈了,整整一天都迷迷糊糊,像是随时都要睡着。于是,三天之后的某个夜里,卓其就在老陶的建议下爬上了我的床。(千万不要想歪(⊙o⊙)啊!小孩子们是很纯洁滴。)

  卓其“封建”的“守旧”思想之所以这么早幻灭,得归咎于老陶每天晚上的“狮子吼”,那叫个“惊天地泣鬼神啊!”

  自从卓其来到了沙泽湾,我放学回家的速度要比以往快上一倍。虽然经常是“热脸贴冷屁股”,但也乐此不疲。

  这天傍晚,我放学到家一放下书包,就去海滩找卓其。如果非要说,沙泽湾有什么地方是能吸引到卓其的话,大概也就只有不远处的那片海滩了。我妈在县城的服装厂上班,老陶每天要捕鱼,还有不少的农活要忙。卓其喜欢画画,几乎每天都会带着他的水彩笔去那片海滩,一坐就是半天。

  他就坐在海滩上一块废弃的甲板上,低头专注地描绘着手里的画纸,偶尔抬起头,金色的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圈。于是,他的身影似乎就融入了这个黄昏,融入了身后的那片蔚蓝,像是一幅画,一幅静止的美丽的画,融入了我的眼睛里,刻进我的心里。

  他经常是要过很久才会发觉我,然后淡淡的撇上我一眼,收起画笔起身离开,我就会跟在他的后边充当尾巴。

  今天,可能是蹲的有点久了。站起来的时候一阵眩晕,于是我就“华丽”的摔倒了。原本,卓其靠我并不远,完全有扶住我的可能。可这死小孩在我倒向他的时候无比灵活的闪身离开了。此仇不报非君子!于是,死小孩不扶我的下场就是。

  “疼啊!不能走了。”

  “猪,你怎么跟猪一样重!”

  好奇:“你背过猪吗?公猪母猪?”

  “没有!”抓狂。

  卓其背着我,我背着他的画板(老陶按照卓其的描述在旧衣柜上拆下来的柜子门,记得当时卓其白皙的脸蛋成了猪肝色。)一路摇摇晃晃的回去了。

  今年刚入夏,天气就异常的闷热,树上的蝉也一个劲的没命的叫。听一些有经验的老人说:“今年的暑天,怕是要发大水了。”

  晚上睡觉,我和卓其都热的不行。拿着一把芭蕉扇,他接受了我的提议,先给我扇半个小时的风,我再给他扇半小时。扇子很大,也很凉快,我享受的闭着眼睛。听卓其给我讲,在他的房间里,有一台空调,冬天开暖气,夏天就开冷气,可以把冬天和夏天,都变的像春天一样......我就想着,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它又长什么样子呢?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留着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吧!

  那天以后,卓其就不再相信我的话了,再后来没办法,就让我先给他扇。大概是想“报复”我前一天的睡着,没几分钟他就睡着了。但他显然高估了陶筱柠的“职业风度”,时间一到,卓其愣是被我从周公那里拽了回来。

  夏天的到来,或者说是卓其的到来似乎让沙泽湾的天更蓝了,连着海水也格外的蓝。

  以后每天放学,我依旧第一时间去海滩看卓其画画。在他发现我的时候再一起回家。心情好的时候,他会给我看他的画。

  水天一色间,几朵白云飘过,煞是好看!

  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每每仰望蓝天白云,我就会不自觉的想起数年前的那些个黄昏;想起那个被金色“光圈”包围着的身影;想起那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装......

  蓝的彻底,白的纯净!

  想着想着,就弯起了嘴角;想着想着,就落下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