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医者难自医

  终于,在耶律硕彦晕倒之后,兰筝硬是将药丸送进嘴里嚼烂,再以口喂他服食。那药还是药王夫人杜尔善赠予的,能解百毒。在兰筝的示意下,正元众人将耶律硕彦搬上马背,她也单骑一马,队伍匆匆向军营行进。

  “把他放下,去把我的药箱拿来。”一入营帐,她便立马吩咐婢女烧来热水,准备了打量干净的白布,又让正元拿来自己的药箱,开始了衣不解带照顾他的日子。

  一番医治过来,总算将耶律硕彦身上的毒血清除,帮他包扎完毕之后,她盯着他苍白的脸有些失神。她不该跟他那么折腾的。说他固执,自己又何尝不是执着过头了。明明担忧他的伤势,却还是忍不住与之争吵。离开,难道真的是唯一出路?她很清楚记得他昏倒前的那番话。

  筝儿,你不可以走……

  他叫着她的名字,神志不清,却仍旧强势地阻止她的离去,不惜以命相抵。真是傻子!

  她自嘲地笑着,目光从他苍白的脸上收回,贝齿紧咬着下唇,似乎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而须臾间,只见她拔下发上的银簪,拿在手中。

  “兰姑娘……”正元惊呼,生怕她做出什么惊人举动。

  却见她划开自己手腕处,伸向耶律硕彦的嘴边,将自己的血滴入他的口中。大约过了一炷香左右,她才收回了手。耶律硕彦的脸色逐渐浮现血色,而她却失了红润。之前她于一次意外中结识了杜尔善,受赠了一颗红色丹药,吃下能百毒不侵,而她的血还能成为补元气的解毒圣药。而这事,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兰筝并没有多话,她的心里很乱,他的举动扰乱了她的坚决。安静地用纱布包扎好自己的伤口,她搬起药箱准备离去。

  “兰姑娘不留下照顾主人吗?”

  “或许,他醒来的时候不会想要见到我。”

  “兰姑娘,属下有一话要说,请您务必听完再走。”正元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兰筝也不急着离开,坐回软榻上,等着他说下去。

  “兰姑娘,您与主人争吵的内容我刚刚听到了一些,深觉您对主人有所误会。主人他是在扫荡贼匪的时候为了救我,才受了那一记飞镖的。当时我已喂他服下一颗解毒丸了,谁知这毒过于厉害,竟无法清除。本想回到营中,再用内力逼出。谁知道下属来报,说您失踪了。主人也等不及解毒,就……”

  不等正元说下去,兰筝已猜得出后面的话,抱着药箱的手重重地用力握着箱子边缘,骨节略显苍白。

  “主人他……很担心你。”

  “正元,你可怨我?”她看向那床上躺着的人,幽幽地问出口。

  “本来怨的,但是刚刚看您自损身体也要救治主人,属下就不敢怨了。”正元一脸正色,没有不自然。“正元知道,兰姑娘也担心主人的安危。”

  “他,我并不了解。”兰筝放下药箱,徐徐走到他的床前,沉睡中的他浑身仍旧散发着威严的气息,不可亵渎,但他表现出来的孩子气跟固执却让她有些心疼。“不了解他为何伤我辱我,却又为了我的安危而奋不顾身,甚至……甚至为了留下我,连命都不要了。”

  “主人的为人,正元不能多做评说。但是在正元的心中,主人是个好人,是个勇士,正元十分敬重他。”

  “嗯,你是个忠诚的下属。”她点头,微笑着,“但是我不是。我并不想归属任何人,不做任何人的附属品。”

  “兰姑娘……”正元还想说什么,却眼尖地瞄到床上那人对他迅速地眨了眨眼。他收到指示,了悟地住了嘴。“正元先出去吩咐准备食物,烦请姑娘在这儿照看主人。”

  她想拒绝的,但是正元走得飞快,就好像身后有食人猛兽在追赶他一般。然而,她何尝不是这种想法?在她身边躺着的,何尝不是一只沉睡着的猛兽,随时都有可能被惊醒,对她生吞活剥,蚕食殆尽。他的睡容印在她的眼中,他晕倒前的那一幕又在脑中浮现,让她有些怅然。

  此时此刻,她应该逃走的,而不是坐在他的床畔守着他。只是,想起那一幕,她突然就狠不下心如此决绝。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他伸在被子外面的手。

  耶律硕彦,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最怕的便是人生在世为盛名所累,从前如此,现在、以后也是如此。盛名害死了我的亲人,让我无从选择远嫁他乡,以后很可能便成了我的催命符。我从不了解你,不明白为何你要我担任军医一职,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觉得你不像是要推我去送死的人。那么,就让我当一个碌碌无闻的傀儡王妃可好?我不妄想你对我真心实意,也不贪恋名利权位,只求你送我一瓦遮头一片栖身之所,便已足矣。”

  闭着眼睛装睡的他被她握住手掌的时候,有着一瞬间的怔忪,随即而来的是猛烈的欣喜。她终究还是没有狠心地离开,自己如此决绝的一步棋走得很对。

  他小心翼翼地睁着一条缝,偷看着她,发现她竟趴在床边睡着了,而她的手还牵着他的手不放。

  她的话让他有些怅然。若说她对他无情,便不会留守在他身边,若说她对他有情,却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不贪心的女人,他还不曾见过,但是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女人现在就有一个。

  兰筝啊兰筝,你可知我为了你可以连性命都不要,而你,竟然还要离我而去。到底是我心错付了你,还是我还不够资格得到你的真心回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