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爱在哪里

  许秋瑶住在唐家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都睡在唐以安的房间,而唐以安则是跟哥哥挤一间房。

  他们两兄弟的房间很是不同,唐以泽的房间最多的除了书,还是书。简单的床,书桌和小衣柜就再没其他多余的摆设,一览无遗的房间很是素净。

  唐以安的房间很有男孩子的风格,桌子上、书柜里满满都是随处可见的新奇玩意儿。他喜欢给许秋瑶介绍每一件东西的来历,那大侃特侃的模样就好像一个猎人在得瑟自己手中的战利品。他所持有的所有战利品中,唯独一样东西绝对不允许许秋瑶碰,那就是立在他书桌上的飞机模型。他说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长大以后开飞机,所以去年生日的时候,哥哥特地用攒下来的零用钱买了一盒豪华的模型拼盘送给他,两人花了整整一宿的时间才拼成。唐以安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尽显得意。

  许秋瑶很是羡慕,他有哥哥,有妈妈,所有人都爱他,他的世界里塞得满满的全是幸福,他不以为然的,在她的眼里却如同凤毛麟角般难求。倘若他愿意分一点幸福给她,哪怕如同沙粒般微小,她也必定会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如获至宝般地用情呵护着。

  许秋瑶在唐家贪婪地享受着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似乎是要将过去失去的、从未拥有过的,在这半年时间里全部浅尝一遍。

  她喜欢跟陈兰一起手挽手走在街上,这种简单的好似母女之间的亲昵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她还喜欢像个跟屁虫一样伴在唐以泽左右,他每每对她展露的灿烂笑容,总是有将覆盖在她心里的整片冰山雪域瞬间春暖花开的神奇魔力。

  只是唯一的缺憾是在她喜欢的唐家里,有个唐以安总是喜欢与他过不去。

  他们总是喜欢为一些小事争吵不休,比如趴在客厅地板上看漫画的唐以安经常会在许秋瑶看电视时自私的霸着遥控器不放。再比如,当唐以安买到限量版玩具在她面前大显威风时,她便会心怀报复地泼他一头冷水。

  周六晚上,唐父唐母外出见老朋友,唐以泽去上补习班,家里就只剩下许秋瑶和唐以安两个人。

  把家里能玩的东西通通玩过一遍之后,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打滚的唐以安随即向专注看电视的许秋瑶提议玩捉鬼游戏。起先,许秋瑶并不搭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要眼不见为净,可唐以安却顽固地不停敲打他的房门,嘴里还像机关枪一样不停地碎碎念。不过短短的几分钟时间,许秋瑶的镇定自若就在唐以安的口若悬河之下英勇就义了。

  石头剪刀布的结果是许秋瑶当“鬼”,不愿多做口舌的许秋瑶百般无奈之下躲进了唐以安房间的衣柜里,她并没有完全关上柜门,而是故意开着一条缝,心想只要简单的应付应付便罢了。本来是可以躲在沙发背后或者房门后面这些更容易找得到的地方,但她不想因为自己明显做出的敷衍举动而再次被唐以安扰得不安宁。

  可是,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衣柜里躲了许久也未见唐以安来找自己,她天真的以为他真的笨到连这么明显的地方都找不到,心里甚至得意地窃喜,想着这回终于有可以取笑他的筹码了。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客厅里的灯光隐约从衣柜缝里投射进来,她就在这样四壁狭小的空间里渐渐模糊了意识,直到恍惚间被一双手用力地摇醒。

  后来她才知道,唐以安在捉鬼游戏开始不久就被隔壁邻居家的小孩邀到院子里玩耍去了,浑然不知的自己竟在衣柜里睡着了,是唐以泽补课回来发现的她。当时看着他眼眸深处的惶恐和脸上逐渐释然的冷峻表情,令她脆弱的心灵如同刀绞一般。这样的唐以泽,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隔天,许秋瑶气不过,将事情稍稍添些油加点醋,向唐父告了状,没想到因此引发的后果,让她深深懊悔了许久。

  东窗事发之后,唐以安可怜地耷拉着小脑袋跪坐在地上,唐父手中的棍子毫不留情的狠狠落在他的左臂上。唐母看在眼里却是疼在心里。她不敢去动怒老爷子,深怕落下个包庇的罪名再迁怒到孩子身上。

  唐以泽看不过去,站出来护住自己的弟弟,替他挨下了紧接下来的一棍。

  背上火辣辣的痛楚仿佛要将皮肤灼伤一般,唐以泽疼得直咬牙。

  唐父不得已停下手中的棍子。小儿子顽劣,可以说是从小在他的威严下长大的,但是一向温顺的大儿子,他从来都没有责备过一句,更别说是棍棒相向了。唐父脸上的青筋暴起,愤怒叱责道:“以泽,你跟你妈一个样,就知道护着你弟弟,你看他都被你们惯成什么样了,你起开,我就不信我收拾不了他乖张的性子。”

  任凭唐父如何粗鲁地掰扯儿子的臂膀要他离开,唐以泽都仍是毫不畏怯地挡在弟弟的前面,苦苦哀求父亲,“爸,小安不是有意的,他只是一时犯错而已,您就放过他吧。”眼见父亲神色略微有些动摇,紧握着棍子的拳头也逐渐放松了力道,唐以泽随即转头劝诱弟弟,“小安,你也快向爸爸认错。”

  唐以泽苦口婆心劝说着,身旁的唐以安却不以为然地保持垂头的姿势,一言不发。

  “你看看,你看看,他的顽劣都已经成为天性了,你们还指望他能改掉?放屁,今天看我不打死他。”唐父的棍子刚举上头顶,唐以安突然抬起了头,凌厉的眼神透露着强烈的恨意,唐父被儿子从未有过的仇恨眼神震慑到,棍子停在半空中,迟迟落不下来。

  “打吧,打死我吧,这不就是你们所期望的吗?从小到大,你们的眼里就只有哥哥,什么时候真正在乎过我、关心过我?你们总是细声细语地对哥哥说话,到了我这就变成了粗声粗气。你们说我顽劣,对我失望,可是别忘了,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们。”说到这,近乎绝望的唐以安突然自嘲地冷笑,“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否则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呵,真可笑,你们……”

  还没等他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便已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唐以安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

  唐以安原以为下手的人会是怒火中烧的父亲,可没想竟是一直在旁默不吭声的母亲。眼前这双愤怒的双眼不断溢出幽怨的泪水,如此失去理智的母亲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唐母怒吼道:“不是亲生儿子?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得多辛苦、受多大的罪才能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唐以安倔强地反驳道:“那并不是我的本意,你们如果感到辛苦,大可放弃我。”

  唐母被激怒的手掌再次举到半空中,还没等落下,颤抖的身体就突然站不稳地摇晃了两下。唐父赶忙丢下手中的棍子冲过去扶住自己的妻子。

  此刻他应该做些什么?比如上前去轻轻抱住她,拭去她脸上的泪,再对她说句“对不起,我错了”,可他却不敢吱声,只是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父亲搀扶着母亲缓缓走进房间。

  两位至亲年迈苍老的背影刻画成缱绻胶卷,在唐以安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放。

  唐以泽站起身,对着眼前自己一直珍视的弟弟极度落寞的背影,声音不禁哽咽,“我一直都知道你有压力,只是没想到竟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小安,对不起,你一定很恨我吧?”

  “我没恨,相反我很感激,哥,这世上只有你是唯一懂我的人,就算哪天你突然放弃我了,我也永远不会恨你。”唐以安的声音很轻,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那感觉,仿佛像是在宣誓。

  唐以泽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心疼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前的小人儿没有了平时的锐气,他安静呆坐着的样子就好似无法发动的玩具车,耗尽了仅剩的电力,最终只得无奈地变为装饰品。

  唐以安是自己一直用来捧在手心里的弟弟,也是自己赖以生存的根源。他顽劣,他就由着他;他闯祸,他就帮他善后;他挨批,他就陪着他一起……他做这些,不是因为想要宠坏他,而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如何顽劣,如何不着调,都并非出自于本意,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他太需要得到关注,太需要得到认可,太需要得到爱了。

  “小安,这世上不只有我一个人关心你,还有爸妈,只是他们关心的方式不同而已。你毕竟还小,许多事情都还不能理解,我希望不久的将来你能够明白,这世上,别人给予的糖果再多也完全及不上父母烙印在你身上的鞭痕。”唐以泽平静的脸上掠过一抹羡慕。

  “可是,他们已经对我失望了。”

  “不会的,爸妈只是在气头上而已,睡一觉之后就会没事的了。”唐以泽笑了,这样温暖的笑容就像乌云散尽后的光芒,将他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