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彼岸花

  次日临行前,许茂昌对女儿千叮万嘱了好一阵之后,便提着行李匆匆离开了。

  人到了陌生的环境难免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尤其许秋瑶偏偏生得羞怯内向,自然更是不知所措。

  刚住进唐家时,她总是沉静寡言,不管多细微的小事都必须要观察主人家的脸色以后,才会开始小心翼翼地行事。好在陈兰心细,女孩子下意识的抵触她都看在眼里。

  陈兰是个家庭主妇,丈夫工作在外经常会早出晚归。这么多年来,不论是家里,还是丈夫与儿子的日常生活,她都能够照顾得井井有条。大儿子做事向来循规蹈矩,勤快懂事,从不让她操心,倒是小儿子疯癫突兀的个性时常惹得她头疼。

  自打许秋瑶来到家里,陈兰便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了照顾许秋瑶的身上,她是打心眼儿里心疼这个女孩。

  每天早上起来陈兰都会帮许秋瑶扎上漂亮的马尾,也常给她做她爱吃的菜,周末经常会带着她逛街,买各式各样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久而久之,许秋瑶就已全然卸下了心房。消去了隔阂之后,与陈兰相处起来自然也就亲近了许多。

  许秋瑶从陈兰身上感受到了许久未曾尝过的亲切与温暖,就如同当年母亲还在时一样。

  唐以安和许秋瑶在同一所小学念六年级,这俩小家伙虽是同一年龄层的孩子,性格却是大相径庭。

  唐以安性格活泼开朗,相比同年龄段的男孩惯有的顽劣,他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回回在许秋瑶的面前,他都总是会仗着自己比她早出生几个月就摆起谱来对她颐指气使。

  相比之下,性子沉静的许秋瑶则是存在感薄弱的孩子,有时沉静得让人看起来更像是患了自闭症的病童。在学校里,她大多数时候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同学嬉笑打闹。

  如此个性迥异的两人在相处时,许秋瑶自然就成为了唐以安欺负的对象。

  唐以安喜欢揪她的头发,经常在她想事情的时候悄悄地躲在她身后冷不丁地跳出来吓她一大跳,经常在一起写作业的时候趁着哥哥不在便自言自语地给许秋瑶讲恐怖故事,还经常在她的作业本上胡乱涂鸦,更多的时候则是对着她“木头人,木头人”地喊。

  因为寄人篱下的关系,不喜惹事的许秋瑶总是默默地任由唐以安欺负。她虽好脾气,可毕竟人心是肉长的,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欺负之后仍能像泰山一样屹立不倒呢。于是在唐以安的磨炼下,她也逐渐变得有了脾气。

  放学后,唐以安又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许秋瑶的跟前。

  “木头人,木头人。”

  “我不姓木。”

  “许木头,许木头。”

  “……”

  “许木头,我叫你呢。”

  “……”

  “喂,你哑了?”

  “……”

  几番恶喊下来,许秋瑶仍然无动于衷。

  唐以安好奇地倒退着走在她的前面,对着她做尽各种鬼脸,却全被许秋瑶冷眼无视掉。

  “没劲!”看着默不作声只顾埋头越过自己走在前头的许秋瑶,一直被当成透明人的唐以安,终于憋屈地怒吼:“你倒是说句话呀。”

  许秋瑶突然停下了脚步,紧挨着她身后走着的唐以安毫无警觉地撞上了许秋瑶的背包,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唐以安刚想开口大骂,却见许秋瑶蹲下把刚从书包里翻出来的纸和笔放在膝盖上不知在写着什么。

  不一会的工夫,许秋瑶将已写好的纸张丢给了身边的唐以安,然后径自往校门口走去。

  纸上写着:你见过会说话的木头人吗?

  唐以安楞在原地看了半天,几秒钟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朝着许秋瑶的背影大嚷:“可我也没见过会写字的木头人呀。”

  许秋瑶也愣了,硬是把笑意往肚子里憋,怎么就有这么让人好气又好笑的赖皮鬼呢。她心里清楚,对付唐以安这种顽皮的话唠,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不搭也不理,虽这么想没错,可他却总是有能引起别人关注的无穷本事。

  走到与校门仅百步之遥的距离,许秋瑶的双眼便不自觉地往校门外窥探去,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校门左边的铁栏下站着的侧影上,随后她就像是一只刚挣脱牢笼的小鸟,朝着她向往的那片天空飞去。

  她所向往的那片天空正是唐以泽。

  唐以泽比两人大四岁,在他们所就读的小学毗邻的市一中读初三。虽也还小,但懂事的他在两个孩子跟前总是义务地充当着小大人的角色,每回放学后都会顺道接唐以安和许秋瑶一起回家。

  唐以泽伸出手,微笑地看着一路向他小跑过来的许秋瑶。

  许秋瑶握住唐以泽略微冰凉的手掌。已经是初秋的天气了,午后的阳光一过,清风就会明显伴有几分凉意。唐以泽单薄的身子仍旧只是穿着一件白色的校服衬衣,然而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暖阳笑容,他的笑总能够轻易触动她心底里的柔软。

  在唐家,除了不苟言笑的唐国华和坏小孩唐以安令人不喜接近之外,就只有呆在事事考虑周全的陈兰和温柔沉静的唐以泽身边才能够让她安心。

  许秋瑶两手并用地搓着他冰凉的掌心,询问道:“以泽哥,冷吗?”

  唐以泽爱怜地抚摸她的头,“看到小秋就不冷了。小安呢?没跟你一起吗?”他一边询问着,一边在校园里四下张望。

  “他在后面,不理他,我们先走。”许秋瑶牵起唐以泽的手硬是要拉他走。

  唐以泽是个心思敏锐之人,一看情况就知道这俩小朋友肯定又杠上了,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唐以安又欺负许秋瑶了。

  他一向知道这两个人不和,虽然他也清楚被自己宠坏了的弟弟有时欺负人太过火,可是眼看着许秋瑶一天比一天变得开朗,他也不得不将之归功到唐以安的身上。许秋瑶的身边缺少朋友,而唐以安的身边缺少一个能治得住他顽劣的人,所以他两的小打小闹,唐以泽大多数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果真把许秋瑶惹得不高兴了,他还是会摆出哥哥的架势严厉训斥唐以安。

  唐以安走出校门,来到他们的面前,见到哥哥绷着一张严肃的脸,小眼珠骨碌一转就大抵猜到事情不对劲了,他立即撅起嘴指着许秋瑶埋怨道:“许秋瑶,你又向哥哥告密了?”

  借着有靠山,许秋瑶得意地白了他一眼,“哼。”

  唐以泽微微俯下身,将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扣起,在唐以安的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只听“嘶”的一声,唐以泽立即恢复了往日的面容,“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小秋。”

  唐以安一脸无辜,瞥眼瞧见许秋瑶在哥哥的身旁掩嘴偷笑,气急的同时却也不敢再吭声,以免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

  唐以泽心软,这毕竟是他最爱的弟弟,“好啦好啦。再不快点回去的话妈妈该说了。”

  晚饭过后,三人同往常一样围坐在一起写功课。

  许秋瑶是个好学的孩子,每每有不懂的地方都会求助于唐以泽,而唐以泽每次都会耐心地为她讲解。

  唐以安虽性格顽劣,但在学习方面却意外的从未马虎过,他的成绩在班上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他总是得意地笑话许秋瑶是笨鸟,怎么飞也飞不起来。

  每回作业都是唐以安先做完,看到把自己当成空气的两个人,他的心里总觉得很不是滋味。玩性大发的他总喜欢闹出一些小动静干扰他们,比如装作不经意地踢到许秋瑶的脚,会在许秋瑶似懂非懂的时候拉着哥哥说些有的没的,就连在旁边喝水都会故意发出很大的咕噜声,只要看到许秋瑶气得发紫的小脸他就会觉得大快人心。

  然而,就算是无所不能的超人也是会有克星的,唯一能让他收敛的就只有唐以泽视作杀手锏的一句话:“小安,你再闹,我就该叫爸爸进来了哦。”这一招对一向害怕父亲威严的唐以安来说简直就是屡试不爽。

  时间过去了半个钟,当许秋瑶摒除杂念,埋头攻克完所有作业后,唐以安已经不知去向了。她心想,保不准又是偷偷跑到楼下找同伴玩去了,正好落个清静。

  安静坐在她身旁的唐以泽认真看着书,许秋瑶蹑手蹑脚地将椅子挪近他,小脑袋瓜也跟着凑了过去,“真漂亮,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叫曼珠沙华,又叫做彼岸花。”

  许秋瑶歪着脑袋,就着字面意思,凭自己浅薄的认知诠释道:“彼岸花?那是只开在岸边的花?”

  唐以泽抿嘴摇头,耐心地解释:“不是的哦,这名字来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小秋想听吗?”

  许秋瑶两眼放光,不断点头。

  唐以泽摸摸她的头,放下书本,娓娓道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冥间的三涂河边开满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它是唯一开放在黄泉路上的花,守护着这些花儿的是两个妖精,一个是花妖,名叫曼珠,一个是叶妖,名叫沙华。彼岸花的花朵和叶子虽然是同根生的,却总是错过,生生世世无法相见,所以,守护着花朵的花妖和守护着叶子的叶妖在守护了几千年的光阴里从未见过彼此。他们千百前来疯狂的想念着,并被痛苦折磨着,直到某一年的七月,花妖和叶妖终于被思念吞噬,违背神的规定偷偷见了面。那之后,神把花妖曼珠和叶妖沙华打入了轮回,在人间遭受生生世世的苦难,并被诅咒永远不得相遇。从此,人们把彼岸花也叫做曼珠沙华。后来人们开始根据这个传说创作出许许多多的故事,其中我最喜欢的是根据一部武侠小说创作出来的词,其中有几句是这么写的:‘你是白色无根莲,我是红色彼岸花。你苍白如雪,我妖红似血。你落落于天上静池水沄沄,我寞寞在黄泉幽冥路漫漫。那一刻,爱上你,命里劫数,无路可逃,无所可逃’。”

  唐以泽沉浸在故事里,眉眼间透露出淡淡的忧伤。

  许秋瑶聚精会神地听着,“真可怜。”她的小脑袋瓜虽然无法与他站在同一平行线上审视这个亘古传说,可是其中的旷世凄凉她却觉得自己能够心领神会。她幻想此刻,美丽的母亲就站在彼岸花海的中央。

  唐以泽从沉郁的心境中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的许秋瑶哀伤地低着头。他轻轻抚摸她的头,语气不再如陈述故事那般沉重,“瞧我,只顾着自己说,咱们小秋应该听不太懂吧?”

  “以泽哥,我听懂了哦,真的听懂了。”许秋瑶斩钉截铁的样子俨然一个小大人。

  唐以泽对着她浅浅一笑,“呵呵,这毕竟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传说嘛,本就是用来让人们传唱的,所以,小秋不必太放在心上。”

  “嗯,我明白。”

  他温柔如暖阳的笑容瞬间融化了她沉淀在心底里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