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遥远的征途

  小魅灵皱着眉,飘飘荡荡到了柜子后面:“这个,我拿不了。”

  他的表情很沮丧,团团包裹着那个玲珑剔透的骰子:“怎么办,怎么办。”

  汤云泱跟着他走过去,轻轻拾起那个小骰子:“……我会想办法,先离开这儿,太危险了。”

  小魅灵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汤云泱从窗子翻了出去:“我先看看有没有人,大姐姐你跟紧了。”

  汤云泱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出院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偏殿,慢慢举起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月光倾泻,世界被镀上了一层银光,深红色的影子走出黄门,马车已经备好,她看着天空的弦月,慢慢握紧了双手。

  骏马嘶鸣,带着和来时一样的英姿飒爽,踏开暗夜的雾霾,冲向未知的远方。

  脖颈处火辣辣的疼起来,汤云泱抬手去摸,指尖灼热凸起,她一愣,翻出箱子里的小铜镜,慢慢举在眼前。

  蜿蜒的纹路分外狰狞,那虫形的纹路暴露无遗,仿佛要勒住她的脖子,汤云泱沉默半晌,甩开镜子,拆散了发钗,散落的长发挡住了那狰狞的图腾。

  是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导致的么。

  从前的她没有这样易怒,难道……

  她摇了摇头,是又能怎么样呢。

  身上是浓重的酒气,还有胭脂的味道,他们混合在一起,呛得人只想呕吐。

  方才的一切太过突然,让她已经脱力,大脑木然一片,脖颈旁炽烈的疼痛让她的意识慢慢模糊。

  长夜漫漫。

  潮湿的空气包裹着一切,仿佛是一只潮湿的蜈蚣缓缓缠绕每个人的躯体,勒紧,直到让人无法呼吸。

  “还好么。”

  微凉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女孩儿无声的叹息。

  女人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女孩儿张开双臂慢慢抱住她的头,把脸贴在她的脸上:“看你这么拼命我真的……不忍心啊。”

  她轻轻哼起一首晦涩难懂的古谣,眼神平静而悲伤,仿佛是在面对一片宽广遥远的海洋。

  那海洋上是暴雨将至的阴云密布,一叶孤舟飘荡在黑色的海面上,海面下是肉眼可见的苍青色身躯翻滚,仿佛随时都会从海面下翻涌而出。“我是坏人啊,但是我即使当个坏人,也不愿意看到那一天的出现啊。”

  苍青色的身影破水而出,仿佛水龙卷一般直立。

  紧接着是无数的鱼状神行踊跃而出,他们手中握着海叉,骑着巨大的海鱼,鱼尾拍打着水面,溅起高大的水墙,仿佛是海潮提前来到。

  这是……

  一场战争?

  汤云泱睁开眼睛,看着这盛大的出征。

  海螺制成的号角已经吹响,海蛇们嘶鸣着冲向前方,天昏地暗间暴雨如注,闪电刺目的光芒映亮了这片海域,震耳欲聋的炸雷落下。

  这是浩大的出征,不知与谁对战。没人知道这次战争的意义,也许他只是一个幻境。

  “那一天,人鱼们吹响了祖先的号角,骑上海神巴比努赐予他们的坐骑,冲向死亡的沙滩。”

  黑袍女孩儿站在船舷上,默默看着他们呼啸着掠过小船,声音平缓,仿佛在诉说一个遥远而瑰丽的故事:“他们的尸体在沙滩上被阳光抽干,白骨被制成战鼓的鼓架,鲛女们的泪水变成了瑰丽的宝石,闪耀着月神的荣光,佩戴在烈士的胸前。”

  她的黑发飘扬在风暴中,她的双眼中仿佛也正在酝酿巨大的风暴:“这场战争没有名字,这是一次几乎灭族的征途,没人记得。”

  她蹲下来,把手探进黑色的海水中,摸索半晌,才收回手臂。

  小小的海螺躺在她的手心,她撇了撇嘴:“没什么好东西啊。”

  说完扬手把海螺扔回了海里,转头看着汤云泱:“你知道,这次征途的目的在哪儿么?”

  她深红的双眼几乎要滴血,那深红似乎已经染红她的嘴唇,纤长发丝被雨水黏在她的脸上,显出她脸色的苍白。

  汤云泱看着浩荡的军队,嘶吼的海蛇擎天撼地,慢慢握紧了双手。

  好熟悉的场景。

  这一定是一次遥远的征途,不问归处的征途。

  “能不要再来找我了么。”

  汤云泱低下头,轻声道:“你让我感觉很不愉快。”

  女孩儿看着她,似乎是笑了,但是情绪却很悲伤:“这样啊,是我太心急了。”

  “抱歉。”

  汤云泱站起来,低声说道。

  “没关系,本来人们也是讨厌我的。”

  她黑色的裙角仿佛绽放的大丽菊,那团漆黑融入了漆黑的海水中,如同墨汁扩散开来。

  汤云泱看着身边的鲛人的军队浩荡宏达:

  “让我回去吧,我不是讨厌你,而是你这样频繁的出现,会很麻烦。”

  “抱歉。”

  女孩儿轻轻走过来,抬起手放在她的额头:“我没有名字,因为我跟你的名字是一样的,我不能侵犯你的东西。”

  女孩儿轻轻笑着,汤云泱突然觉得这景象有些熟悉,这张笑脸仿佛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起来,白光慢慢把汤云泱包裹,面前只剩下了那女孩儿的脸,那是一如既往的笑脸,却多了一丝悲伤和宁静。

  女孩儿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汤云泱眼前蓦然一阵晕眩,再回过神来,自己还是坐在马车里,车外是小厮的声音。

  “姑娘?姑娘听见了吗?已经到了。”

  “抱歉。”

  汤云泱起身下车,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感觉脸上一湿,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

  泪?

  内心突然汹涌而出一股悲伤,如同浩瀚的海洋或是飘渺的星河。

  她有些奇怪的擦去泪水,昂首走进那灯火通明的芙蓉塘,淹没在人们的喧哗声中。

  汤云泱草草应付了老鸨,上楼进了房间,背靠着门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熬过来了。

  明天一早就去暗堂汇报这个情况好了。

  床榻的帘子放下,帘内人幽幽叹了一口气,房檐滴水的声音轻缓,一滴一滴,仿佛是谁在哭泣。

  谁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