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下半学期，有一个新来的转校生，长得很瘦弱，为人也孤僻，每天穿着脏脏的粗呢衬衫，留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打了耳洞，耳朵上带着一个满是锈痕的圆耳钉，看上去既邋遢又俗气。我们这一帮的老大，常常找他的麻烦，所谓柿子专挑软的捏，何况也并没有人替他出头。”

　　木青无意识的甩了甩头发，似乎是很痛苦的在揭开一段尘封的记忆。

　　“有一次学校放假，人基本上都走光了，我们把他堵到体育器材室里，各种羞辱和打骂，期间有人说，他一个男生打耳洞，他肯定是gay，然后就有人提议说要来点新花样。”木青抬头看了一眼凌泽，满脸忧伤。

　　凌泽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在告诉木青，他明白所谓的“新花样”是什么，无非就是“强暴”。

　　“实施这件事的人是……”木青痛苦地停顿了一下，吐出一个字：“我！”

　　木青低下头，仿佛最艰难的忏悔才刚刚开始，他深呼吸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想，那孩子应该不是gay，当时干这件事的还有两个人，我想他们也不是。但是，我是！”

　　木青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已经有些站不住，他轻轻地靠向路旁的一棵行道树，缓了一下气：“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我第一次确定自己对男性身体的渴望。那男生的脸被我们用衣角挡着，露出的耳朵上是他带着锈渍的耳钉，在当时昏暗的光线里，那耳钉折射出的碎光，一直在我的眼前晃，我就随着那一点光亮的晃动，确定了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这件事以后没多久，那男生就转了校，也许是这件事羞于启齿，他并没有选择告发我们。但是我……”木青颓然地垂着头，仿佛在等待审判。

　　凌泽走近，小心地问道：“同性恋，让你感到羞耻吗？”

　　“如果我只是知道了自己的同性恋身份，那并没有什么好羞耻的，但我是以这种方式知道的，是以伤害别人，践踏别人来认识的自己，我就……。”

　　木青盯着凌泽，回答有些激动：“我的同伙们，也许只是少年无知的玩乐，他们只是纯粹的恶作剧，做了这样的事，可能也只会单纯的内疚，而我不同！我，当时是有快感存在的！意识到这一点，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好想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是一头野兽，一头怪物，这野兽的欲望和力量，连我都无法想象和控制。我害怕，害怕凌然看到这样的我，会离开……”

　　这就是症结了，凌泽心想，木青迟迟不想和凌然解释，其实是不想揭自己的伤疤，少年时犯下的蠢事，让木青觉得自己的另一面无比丑陋，他对凌然的霸道，其实来自于本身的自卑。

　　凌泽将手搭在木青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缓缓地劝道：“木青，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凌然的承受力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弱？你爱他，为什么又不相信他，不相信他能接纳你呢！”

　　木青怔怔地看着凌泽，凌泽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好像并没有对自己丑陋的过往心生厌弃。

　　“木青，明天跟凌然好好解释一下吧，凌然的性子我清楚，你越不跟他说，这事反而越拧巴。说实在话，在莫大的世界里能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并不容易，如果因为一些小小的误解和矛盾就错过了，未免也太可惜，不是吗？”

　　凌泽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安慰了木青的心，木青好像被救赎了一般，坚定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凌泽把木青送回了家，劝他好好沉静一下再跟凌然和解，木青在沙发上盯了一夜的手机，凌然居然愣是一个信息没来，依旧在酒吧过了夜。

　　第二天一大早，木青迫不及待地杀回凌安酒吧，却发现凌然和韩小冰倒在地下室的一堆酒瓶子里，根本还没醒。

　　“木青，他俩昨天喝高了，估计得睡到日上三竿，你要不在大堂里等一会儿吧。”莫笑天看着木青一脸胡子拉碴的倒霉样，有点于心不忍，一边劝一边把木青拉上了吧台。

　　“他们昨晚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样！凌然身体能受得了吗？”木青坐在高脚凳上，哑着嗓子问莫笑天。

　　“唉！人逢知己，就对酒当歌了呗！性情中人，也怪不得喝成那样，韩小冰一个丫头，愣是把凌然给喝趴下了，你说这是什么事儿！”莫笑天一边盘货，一边和木青闲聊。

　　木青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凌然心里有怨，酒逢知己是假，恐怕借酒消愁是真的。

　　果然不出莫笑天所料，凌然和韩小冰一直睡到日头正午才晃晃悠悠地从地下室爬了出来，两人见了大堂里的木青都是一愣，然后，韩小冰继续用目光杀人，凌然也继续对木青爱答不理。

　　“凌然，我……”木青拖着一脸疲倦走过去，试图和凌然解释道歉。

　　“不想听，爷肚子饿着呢，没力气！”凌然还没等木青的话说完，别着脸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哦，那咱们去吃饭，凌然，你想吃什么，现在就去！”木青如今是赔一千个小心，凌然说什么是什么。

　　凌然斜着眼看了一下木青，没好气地说：“咱们？行，既然你说’咱们’，那咱们就都去，莫笑天，小冰，咱们都去啊！就去丽泉宫，正好是吃饭的点儿，餐饮娱乐一条龙！不过丑话说前面，阿青，吃饭是你提议的，这顿得你请！”

　　“好！”木青抿了一下嘴，挺爽快的答应了。

　　韩小冰站在一边儿冷笑，她知道，丽泉宫是云城最大的温泉休闲度假中心，里面吃喝玩乐的项目一应俱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的，最关键的是那里所有的东西都——贵！

　　韩小冰曾在丽泉宫里跑过一回场子，见识过那种奢华的场面，里面的消费根本不是她这个层面的人能企及的，凌然这回耍着赖地让木青请客，还带着自己和莫笑天，这摆明了是要宰人，狠狠地给木青放一回血。

　　去丽泉宫的路上，木青开车，凌然坐在副驾，韩小冰和莫笑天在后座上闲磕牙，快到的时候，凌然突然看向木青，认真的问：“我打耳洞好看吗？”

　　“好看！”

　　“染头发好看吗？”

　　“好看！”

　　“哼！”凌然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前面。他听出来，木青的回答言不由衷，但也真的没有丝毫的犹豫，这是哄他开心呢。

　　时值中午，丽泉宫正是人满为患的高峰期，凌然不知道木青是怎样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订到包厢的，但从接待他们的服务人员殷勤的程度来看，木青应该是早跟这里的大堂经理打过了招呼，如果是这样，估计这次还会让木青欠一个不小的人情。

　　“哇！凌然你看，你看，是森海塞尔的新款耳机唉！上面有骷髅头设计，好酷呀！”在通往餐厅包厢的商场过道上，韩小冰一眼就盯上了森海塞尔展销柜台上的限量新款，热爱唱歌的人，的确对耳机这类产品都很敏感。

　　凌然跟着韩小冰的脚步，也移到了柜台前，没过两秒钟，一个帅气的男生店员就走到他们跟前，详细地做起了介绍：“您好，小姐是看中了这款耳机吗！您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家今年新出品的时尚限量款，音质和舒适度都延续了我们森海塞尔的一流品质，另外，设计是它的最大亮点，您也知道，我们家的耳机通常是走专业路线的，很少有这种时尚的设计款式，所以这款真的很难得……”

　　韩小冰听了那个店员的介绍，凑上去看了眼价格标签，立马拽着凌然往后退。

　　“8899，走吧，走吧，凌然，这个耳机价格，在后面加个小数点我也买不起！”

　　“干嘛就走呀！我挺喜欢这耳机的，这么时尚的设计，又是大牌限量版，挺值得收藏的。”凌然拉住韩小冰，别过脸冲着那个男生店员灿烂地一笑，很爽快地说道：“就这款吧，麻烦你帮我包起来。”

　　韩小冰惊得张大了嘴，一时没反应过来，8899呀，她一个半月多的工资唉！

　　“凌然，你特么装大爷呀！你现在不是没钱吗？”韩小冰赶紧问凌然。

　　凌然没回话，眼皮不抬地撇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木青，于是韩小冰就看见木青掏出一张金卡，默默地跟着那男生店员去付账了。

　　“霸气呀！凌爷，这威风耍得，牛！”韩小冰捂着嘴忍不住狂笑。

　　“哼！耳机送你啦，他想献殷勤，爷还看不上呢！”凌然还真是少爷心性，蹬着鼻子就能上脸。

　　四个人坐在包厢的餐桌前，韩小冰又被结结实实地震撼了一次，凌然点了一桌子菜，一顿饭下来，价格怎样也得过万。

　　“凌然，吃饱了吗，我们回家吧，这几天折腾的，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木青看看大家差不多都水足饭饱了，开始提议离开，毕竟他今天的正事还没干呢，他还等着跟凌然开口道歉。

　　“你不说我还都忘了，这两天的确折腾地挺累，既然今天咱们都来了，顺便泡个温泉呗？”凌然就是诚心折磨木青，他知道木青想和他单独聊天。

　　“今天就别泡了，回家好好歇歇吧，凌然，我回家给你放洗澡水，泡泡澡不是也挺好的吗？”木青仍旧不放弃。

　　“泡澡能和泡温泉比吗？这里的温泉特别好，水疗什么的没话说，小冰，要不要体验一把？”凌然根本不搭理木青，转脸只顾着跟韩小冰说话。

　　“凌然你个傻缺，你这种身体状况，泡什么温泉呀，不嫌丢人那！”韩小冰眼一瞪，一边骂凌然，一边在桌子底下暗暗地踢了他一脚。

　　凌然一愣，才想起自己现在浑身带着伤，前胸后背上印的，不是齿印就是吻痕，这样半裸着去泡温泉，还真能让人活活笑话死。

　　凌然气得牙根痒痒，狠狠地朝木青抱怨说：“行，我不去，可小冰他们既然来了，总不能吃顿饭就走吧，我的朋友我照顾不周全，心里也难受不是？”

　　木青立刻明白了凌然的意思，沉了一下气，轻轻地说：“好，咱们先回家，他们留在这里吃好玩好，费用算我的，可以吗？”

　　莫笑天在旁边憋着笑，心里想，木青这丫的也有今天，平时冷阎王一个，今天乖顺的跟绵羊似的，真是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碰上凌然，这辈子就认栽了吧！

　　离开前，凌然起身去了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看见木青正背对着他跟殷勤的服务员结账，结好账，木青顺手将划过的金卡递给旁边的莫笑天：“拿去吧，没有密码，你们好好玩！”

　　莫笑天实在忍不住了，一边哈哈笑着一边说：“木青，你也真是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跟凌然闹这么一出，还得花这么多钱哄他，倒是便宜了我们，早知道这样，你们多吵几回架，我不用攒钱都可以去潇洒了！”

　　凌然以为莫笑天的玩笑会激怒木青，谁知道木青只是淡淡地说：“我不是因为做了错事欠着他，才给他钱花，我爱他，他要什么我都给，就算我没惹他生气，一样也是这样对他，他要我的心，我也立时掏给他，更何况是钱呢！”

　　凌然听了低下头，眼睫颤了一下，他现在才明白，木青对他的爱并不肤浅，也不脆弱，是自己太矫情，小看了这份感情。

　　“阿青，走吧！”凌然出了声。

　　木青和莫笑天这才转头看见凌然，木青叹了口气，过去拽了凌然的胳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