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久做完手里的活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自从替九王爷写了奏折,汪远洲便留下了他。美其名曰“门客”,其实不过是一个帐房,分担些汪远洲手头的担子。汪远洲给他的全是琐碎冗杂之极的小事,累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不过好歹不用再四处漂泊了,再也不用受人白眼露宿街头了。偶尔从铜镜里瞧见自己的模样,是真的不一样了呢。
云久不太懂这儿的规矩,找汪远洲交差的时候,撞到了枷蓝亭里。饭菜的香味隔着老远就飘了过来,伴着的还有夏婉儿的声音:“翎澈,您就自己先吃吧,不要等她了。菜都热了四回了。”
傅翎澈的内伤并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好得了的,他在木桌的一端喘了口气,虚弱地说道:“现在还早……我再等等,再等等。”
早吗?云久无言观望着天色,天早已暗,起风了,一片苍茫暗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傅翎澈忽而又咳了两声:“汪远洲,拿伞,我去看看。”
“翎澈,不用了。”忽而有人扶住了他,愕然中他抬头,竟真的是桑梓,她已经梳洗好,冰蓝的睡袍有如仙袂飘飘,有水珠从湿润的发梢滴落,乌墨般的长发露出微微酡红的脸颊:“我迷路了,绕了很久,从梓园进来的。受不了身上的水牢的味道,我就先洗了个澡……”
他忽而重重地拉过她的脸来,狠狠地抱住她。
久违的怀抱熟悉而温暖,还有幽幽的馥郁的檀香的气息。汪远洲和云久不知何时已很知趣地退下。桑梓只瞧见窗外和雨丝,和湖中一圈一圈漾开的涟漪。而翎澈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桑梓想安慰他几句,但她并不是很会说些好听的话,可到底什么也没有说。透过衣衫,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身体烫得如一块烙铁,是自焚的热烈,
一如他的爱情。
×××
几个时辰以前。
地牢门口。
“叮叮当当……”随着一阵铁器互相撞击的声音,沉重的镣铐从女子身上剥落,仿佛蝴蝶破茧。桑梓被推搡着出了地牢,披一身来自地牢的潮气和海藻一样垂到臀部的长发,如地狱中关押千年重见天日的魂灵。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桑梓只觉得大脑一阵混乱,唯有惜莲的话一阵阵回响:
“救他?桑梓,其实牧游根本就是和傅翎泽合起火来骗你的!你知道吗?!”
“他已经认了傅翎泽做干爷爷。我不知道一个人竟然会窝囊到那样的程度。”
“桑梓,你在躲些什么呢?你觉得你曾经和牧游在一起过,所以一辈子就应该是他的,一辈子就应该灭在他手上了,是吗?”
“是因为你的阿爹死的时候,把你托付给牧游,所以你对牧游,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阿爹。”
“你为了傅翎澈的孩子,不惜向傅翎泽下跪,你看见他重伤,所以甘愿被十皇子捉住,甚至多年前在牢里,你明知可能会赔上一辈子,还是把那颗雪夜冰莲给了傅翎澈。桑梓,我不希望你为了姓沈的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葬送了本应是你的幸福。”最后惜莲握住她的手,手心的温度传来,“你喜欢傅翎澈,是不是?”
×××
“你喜欢傅翎澈,是不是?”
惜莲的话在脑海里一次次地重复,“你喜欢傅翎澈,是不是?”
她闭上眼睛,似乎不愿意再多想。双手却攀上他的脊背,抱住了他,强笑道:“那你以为,我会去哪儿?”
她语声温暖,一双黑白眸子带着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哦……那,那你一定饿了吧?牢里的饭食……唉……委屈你了。”桑梓待他少有这样的温存,翎澈竟一时高兴得语无伦次。他这样的高兴,倒叫她一阵心酸。翎澈试图来扶她想让她坐下,她低低说道:“我已经吃过了。”
“你已经吃过了……”翎澈失神一样的重复一遍,然而桑梓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抵着他的额头,她喃喃低语道:“我不会不回来的,我是你的妻子。”
傅翎澈像是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似的看着她,又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喜悦:“什么?你再说一遍?”
桑梓低头,轻轻咬一咬他的嘴唇:“你不是已经听见了吗?”
傅翎澈笑着揽住她的腰:“听是听见了,但是没听清嘛……”
桑梓瞟一眼那一桌子的菜,问道:“你还没吃晚饭吧?”
傅翎澈蛮不讲理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等你,我至于现在还没吃吗?”
桑梓也同样蛮不讲理地说道:“那你下次不等我不就好了吗?”
“我……来,桑梓你过来。”
“你过来。”
傅翎澈伸手一捞,桑梓便坐在了他的腿上。傅翎澈抬起桑梓的下巴,低低地问道:“桑梓,若有一天我不辞而别,你会不会也一直等我?”
桑梓的桃花媚眼勾起了狡黠的弧度道:“为什么要等?要是你哪天跟别人跑了,我岂不是要空等一辈子?”她凑近他的耳畔,声音愈发低迷暧昧:“要是你真的有一天不辞而别,我就找根绳子上吊了,化作厉鬼天天来找你,一辈子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