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园飞雪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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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房里。

  “叮叮当当……”

  “霍东篱,有人来看你了。”

  霍东篱坐在轮椅上,背对牢门,眼前是青灰的墙壁。他的背后,一地阴霾。

  他嘴角扯了扯,想笑,却笑不出来:“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还来看我做什么?你不是从明日起,终身不得出瑾王府半步吗?”

  傅翎澈哑然失笑:“霍东篱,你当我是池锦舟?省省吧,你这是何必呢?就算明日起她终生不得再出瑾王府,就算你即将被问斩,她也不会来看你。”

  霍东篱闭上眼睛深深叹息道:“你现在不会懂的。你也是个性情中人,等哪天桑梓背叛了你,你就知道了。”

  傅翎澈的回答坚决利落:“她不会。”

  霍东篱笑:“走着瞧。”

  傅翎澈也笑:“就算有,你也已经瞧不到了。”

  霍东篱道:“就算我瞧不到,也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算了算了,都是快死的人了,我也懒得跟你说这些了。”傅翎澈从篮子里拿出好菜好酒来摆上。霍东篱静静地说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又何必骗你?这是我对你的忠告---看在你来总我最后一程的份上,真心的忠告。信不信随你。”

  傅翎澈略一思忖,笑道:“你不是对我有刻骨铭心的夺妻之恨吗?怎么又忠告起我来了?”

  “既是大仇,那也不在这一小会儿。”

  “行,信不信随我。不过不着急,今天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我问完了你再忠告我,嗯?”

  霍东篱道:“好。”

  傅翎澈问道:“你既然那么喜欢池锦舟,为什么要让她去杀姚仲宇?”

  霍东篱极轻地吐了口气:“有人逼我这样做的。我也是没有办法。”

  傅翎澈道:“嗬,十皇子还真是长进了。我倒想知道,他是怎么把堂堂霍大人你逼下水做这种破事儿的?”

  霍东篱冷哼一声,不回答。

  傅翎澈道:“好。第二件事。她那样骄横的人,为什么偏偏肯听你的话去杀人?”

  霍东篱道:“倘若你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握在别人手里,为了保住秘密,你会不会听那人的话?”

  傅翎澈冷笑道:“我知道的池锦舟已经够见不得人了,她还有什么更见不得人秘密?”

  霍东篱道:“是。那秘密见不得人,更不能让你知晓。为了守住它,她宁愿杀人。”

  傅翎澈重重地吁一口气:“最后一件事。为什么要杀姚仲宇?”

  霍东篱扬起头来,一字一顿:“因为他是七皇子的亲生父亲。”

  “什么?!”

  霍东篱欣赏着傅翎澈脸上的表情,慢慢道:“傅翎澈,你真该学学你那尊敬的七哥。人家那才叫一个淡定,那才叫一个深藏不露。呵,也是呢,他大了你整整五岁,经历过那么多脏东西,怎么会不比你成熟呢?”

  “你再说一遍,”傅翎澈野狼一般的目光狠狠地扫向他,“姚仲宇到底怎么回事?”

  霍东篱道:“九王爷,你毕竟还是太年轻。有些事情其实就摆在我们眼前的,不是吗?”

  “怜贵妃和皇上都是杏眼,姚仲宇和七皇子却是丹凤眼;七皇子长得也不大像皇上……”

  傅翎澈打断他道:“够了,仅凭这些,就能断定姚仲宇是怜贵妃的姘头吗?况且姚仲宇是个太监,怎么可能和人通奸?”

  霍东篱道:“仅凭这些当然不能。可是我的属下却是亲耳听见姚仲宇以此要挟七皇子和云贵妃的。至于姚仲宇,像他这样进宫时没割干净,得势后又用些脏东西的太监还少吗?[鲤鱼打挺膏]听说过吗?[金枪不倒水]知道吗?[秋石]你用过吗?行了行了行了,别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看得我也怪别扭的。我和你一样,仅仅是听名字就觉得恶心。可是这就是事实,它就是这么恶心。我们瞧不起的这些,偏偏有些人视为珍宝,就像是七皇子的亲生父亲。”

  “怜贵妃和姚仲宇二十几年前就勾搭上了。姚仲宇这些年来一直用这件事向七皇子勒索钱财。七皇子忍无可忍才下了手。”

  傅翎澈惊道:“这么说这件事情是七皇子的幕后主使?!你怎么不早说?!”

  霍东篱道:“不是你一直认为十皇子是幕后主使吗?那天你信誓旦旦,

  在那么多人面前,我怎么好驳了你的面子。”霍东篱露出阴险的笑,“我死了,你的余生也在自责懊悔中度过,多公平。不是吗?”

  傅翎澈脸色苍白。

  “不过,这也是我要警告你的地方。桑梓是那样好的杀手,七皇子放着她不用,偏偏用了池锦舟。为什么?因为姚仲宇是他的亲生父亲,因为桑梓是他志在必得的女人。他怎么会让自己的爱人,变成自己的杀死自己父亲的人呢?”

  “你凭什么认为,桑梓会替他杀人呢?桑梓和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傅翎澈嘴唇苍白,他感到自己脖子后面浸出了冷汗。他想听到答案,却又害怕。霍东篱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奇怪地打量着他:“傅翎澈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桑梓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紫虚国公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七皇子设下的一个陷阱,等着你往里跳!只等你把圣旨乖乖地交出来,把皇位送到他手上,你的女人也会……”

  霍东篱突然不说了。

  傅翎澈笑了笑,故意翘着兰花指把酒壶拈起来到霍东篱面前轻轻晃动:“酒后吐真言呐!酒后吐真言呐!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笑着,笑着,可是那笑声在幽深的大牢里回荡,本来是得意的胜利的笑声,到后来却变得那么凄凉。他轻轻掸开那酒壶,酒壶在地上“啪啦”一声摔开,粉身碎骨。傅翎澈依旧笑着,那笑声干涩发苦,直到再也笑不出声来。最后只能笑自己,多蠢啊。

  霍东篱冷笑道:“心里清楚真相残忍,却偏要一探究竟,自取其辱。怪谁呢。”

  傅翎澈嘴唇微微抽动:“就算她是骗我的吧。至少,她还肯花心思来骗我……就算是身在梦里,只要还没有醒来,相信它是真的,就多一刻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