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中秋家宴

  湖边驻立着一株高大的老桂花树,深绿色的树叶中夹杂着点点嫰黄,微风中,香气怡人,不浓不淡恰到好处。人若置身其中,深吸一口气,必觉馨香满腹,又提神醒脑。

  江之涵一进院子就闻到了这若有似无的桂花香,不由深吸了几口气,第一次来还觉得这宅子阴森森的,如今倒觉得这里环境清幽,人的感观总是随着熟悉程度而不断变化。

  方修彦却没她那种自得其乐的心情,冷着一张脸,且目不斜视,哪像是来过节的,分明是来讨债的。

  她顿住脚步,晃了下与他相握的手:“今天可是你生日呀,开心点嘛。”她不自觉带着点撒娇的口气。

  他倒也给面子,牵了下嘴角,只是太过勉强,倒像哭笑不得。江之涵不甚满意,抬起双手揉着他僵硬的面部,有模有样地说:“来,放松放松……”

  他也是无奈,任她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

  “咳咳……”

  一声清咳扰了两人腻歪地动作,皆是往发声之处看去。

  邓凤娴在回廊口笑看着他俩,江之涵面色一窘,只淡淡跟她打了个招呼,也不敢露出熟稔之态。之前大家已通过气了,当她是头一次来这里,所以彼此都得故作生疏。

  邓凤娴看向她身后的方修彦说:“小少爷,老爷一直盼你能来,这会儿在亭子里跟坤哥在下棋,你们快过去吧。”

  江之涵听见“小少爷”三个字还是忍不住想笑,方修彦瞧见她因憋笑而微微扭曲的脸,无奈地捏了下她的手心,对邓凤娴点了下头,拉着江之涵往内院走去。她回头冲邓凤娴眨了下眼,后者抿嘴一笑,看着他俩没入花木树影之中。

  黎仲平远远就瞧见他二人相携而来,心中忽生无限慨叹,夕阳下走来的俩人看上去竟那么般配,不禁眼眶微热,沉吟一声,低头看着棋盘。眼角余光瞥见俩人走到亭外,他也不曾抬眼去看看,只淡声道:“来啦。”

  方修彦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无言语,江之涵心里直叹气,这老爷子想孙子想得紧,这人都到了面前却又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扭头见付明坤也是一脸无奈,她清了下嗓子,看着黎仲平,规矩礼貌地说:“黎老先生,您好。”

  黎仲平敛眉,顿了会儿才转头,瞥了眼方修彦的脸色才看向江之涵,心里倒有些讶异,这丫头的穿着不似以往的随意,像是精心打扮过的。浅黄色的裙装衬得她肤色白了些,静立着倒也有几分淑女名媛的气质。

  他终于开了口:“你就是洛凡正在交往的女友?”

  江之涵配合着点头称是,黎仲平点点头,起身拄着手拐走到方修彦身边说:“跟我到书房来。”

  方修彦转头对江之涵说:“我一会儿就来。”

  她回以微笑:“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望着他走远,江之涵松了口气,生怕他发现什么异样,戏也不是那么好演的!付明坤好笑地看她一眼:“来,陪我下完这盘棋。”

  她走过去坐下,瞪着眼前的残局面色犯难:“坤叔,我棋艺很烂的,确定让我陪您下?”

  “没事,打发时间而已。”他不以为意。

  “那好吧……”她勉为其难。

  象棋属修身益智的四艺之一,小小的棋盘上杀伐决断,攻守之间,犹如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厮杀,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极为考验一个人的胆色智谋。

  江之涵的棋艺是江明权教的,那时还在读学前班,也就是扒了小胖墩的裤子,被整治得很惨之后不久,觉得老爸老妈不爱她了,暑假就去老家过了,整整两个月都在那里,也是她呆得最久的一次。

  江明权是个棋迷,没事儿就找人“杀”两盘儿,可他棋艺太高,总是“杀”得人家丢盔弃甲,又不愿藏拙,好胜心还强,久而久之,乡间邻里的都没人肯跟他下。后来,他就自个儿下,一壶茶一盘棋就能消磨一下午。

  那年江之涵去了,正好捉她当个小对手,她才几岁呀,字儿都不认识几个,哪会下棋!再说小孩子没有奈性,她可坐不住,常常趴在他对面流着哈喇子睡大觉。

  江明权许是真无聊了,非要教会她不可,手把手地教她认象棋上的字,好长一段时间她都被帅车马炮相……等字眼折磨神经。疲劳式轰炸的结果就是适得其反,她从此对象棋产生了很大的抵触情绪,深植于心,以致她的棋艺永远都处在入门水平。

  不过她还算幸运,假期一过,拍拍屁股走人就可以脱离苦海,而江靖豪俩兄妹可就被“荼毒”得更惨,因为他俩避无可避,如果打瞌睡流口水还得挨骂,所以那会儿爷孙仨人就拉开了一场你躲我藏的游击战,且旷日持久。江靖豪上了初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住校,只剩江之影孤掌难鸣,是三人中被修理得最惨却也是棋艺最好的一个。

  江之涵的棋技差也就罢了,她棋品也差,常常举棋不定,落子又悔。付明坤终于明白她说的“烂”是个什么程度,他觉得一个“烂”字不足以概括。

  他竟然被她的胡搅蛮缠弄得乱了阵脚,三局中输了两局,面上有些挂不住,心头直叹,忙抓住空档说:“不下了,不下了……”喝了口冷却的茶,定了定神。

  江之涵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哎呀,多年没碰过这东西了,没想到技艺竟然精进不少啊!坤叔,我好像来了点兴致,不如再来一局?”

  付明坤直摇头,瞥见邓凤娴往这边来,他脸上泛喜,忙起身迎上去:“阿娴,你来陪之涵过几招。”说完迈步离开,有点落慌而逃的意思。

  江之涵噗哧一声笑开来,邓凤娴很是莫名,她可不懂棋盘上的事,摇了下头说:“要开饭了,先跟我去客厅吧。”

  江之涵止了笑,上前挽住她,边走边问:“老爷子跟修彦谈完了吗?”

  邓凤娴摇头,面带忧色:“爷孙俩关在书房里,也不知在说什么。”

  江之涵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儿……对了,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呀?我这两天好想你做的那个梅菜扣肉,自从上次吃了我都念念不忘,馋得我做梦都流口水啊!”

  邓凤娴眼都笑弯了:“做了做了,你喜欢吃就常带小少爷回来,我做了很多呢,回去时我给你打包,放冰箱里一星期都不坏呢……”

  一说起做菜的事,她就眉飞色舞,江之涵用心听着,顺便向她取取经,学得两招拿手菜也是不错的。

  夜幕低垂,圆盘般的月儿升空,院中挂了红灯笼,橘红色的光亮与清辉般的月色融合在一起,院子笼罩其中,平添温暖。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怪异,大家各吃各的,没人说话,江之涵本想说些什么活络下氛围,但怕露马脚,所以只好从善如流闷着头吃饭。今天过节,又是方修彦的生辰,本该热闹才好,却如此沉闷……

  黎仲平一言不发,也是肃着张脸,竟不停喝酒,付明坤劝了两句,奈何他不听,饭至中途,便已熏然。

  江之涵看出不寻常,方修彦到底跟他谈了什么,惹老爷子如此不快?见黎仲平一杯接一杯,倒让她品出几分赌气的味道,像个孩子在发泄不满情绪,全然不管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这么喝下去准得出事!付明坤也急了,邓凤娴脸色大变,忙出声劝戒。

  江之涵也是按耐不住,脱口而出:“老爷子,别喝了!您就算不顾自己的身体,也体谅下关心您的人,看看他们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黎仲平抬头看她,质问道:“谁关心我?你吗?”他的目光转到方修彦脸上:“还是你?”

  方修彦面色如常,低着头故意无视,江之涵握住他搁在腿上的手,眉头微动,认真地看着他。片刻,他终肯抬眼,蹙眉望向黎仲平说:“别再喝了。”又转眼看着付明坤:“坤叔,麻烦您扶他回房休息。”

  付明坤忙应了,伸手去搀扶黎仲平,而这老爷子居然没再闹脾气,配合着付明坤的动作起身离席。邓凤娴也要跟着去照顾,付明坤止了她:“你留下吧”。

  邓凤娴会意,转而招呼江之涵吃菜,方修彦用餐巾纸擦了下嘴,对江之涵道:“我饱了,你慢慢吃,我去外头等你。”

  他都走了,江之涵也吃不下去,跟邓凤娴聊了几句,又往黎仲平的房间去说了些宽慰的话才告了别,出来时,见方修彦立在廊下。他的身影被院中悬挂的灯笼拉出瘦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入夜偏凉,她上前握住他的手:“走吧。”

  方修彦握紧了她微凉的手,拉着她迈开步子,走到院中,江之涵抬头望着一排排的橙色灯笼,心里止不住叹息。这些都是付明坤为了今晚的家宴特意去订做的,昨天忙了一下午,才打点好的,可这样的用心算白费了。

  今日是方修彦的生辰,本该是欢喜非常的,犹记当年他过生日的场景,就忍不住心酸。忽而想起一事,她停下脚步,看着他认真地说:“生日快乐!”

  方修彦淡淡笑了下,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抬头望着夜空中幽静的圆月,目色微沉。

  出了老宅,俩人上了车,江之涵开着车,方修彦望着窗外,目光放空着,一路沉默。回到家中,他就钻进房内处理公事,江之涵几度欲言又止,突然有些理解他手下那些员工了,这样的老板确实让人难以接近,冷冽的气场摄人于无形,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如果没有跟他相处这么多年,她也许只能看到他这层表象,真正让她无法开口的并非他的沉默,而是他无意中散发出的伤感,那是他拼命压抑隐藏的,她感受到了,所以更为他心疼。

  每个人都有一层自我保护的外壳,受了伤就会将自己藏在这层外壳里,逃避一切。而内心越是隐忍的人,于人前就表现的越淡漠,其实心头的伤痛蛰伏于这层保护壳下,然后躲起来独自承受。

  她不敢冒进,怕自己破坏了他这层脆弱的保护壳,所以她选择等,给予他空间与包容,等他自愿倾诉,只要他肯说,她一定做个用心的听众。她不知如此纵容他的意识是什么时候深藏于心的,或许只是越了解他才越会包容。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面对这样的方修彦,她必须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