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爱上别人的爱情

  夕阳隐没,天色渐渐暗下来,付明坤将他推回室内,刚进了客厅,方修彦就来了。付明坤打了招呼,便找个借口离开,留这爷孙俩单独相处。

  方修彦站在他面前,垂下眼睑,先开了口:“不知董事长找我来有什么事?”言语间的疏离非常明显。

  见了孙子,黎仲平心里本是高兴,却被他这句话惹得不快:“怎么,没什么事就不能来了吗?”开口闭口都是董事长,他从未叫过自己一声爷爷,在他心头恐怕还有诸多怨恨。一念及此,黎仲平缓了语气,指着对面的檀木雕花椅说:“先坐吧。”

  方修彦依言坐下,自顾垂着眼眸,也不看他。黎仲平喝了口刚沏好的茶,问道:“公司最近怎么样?董事会那帮老家伙没有为难你吧?”他渐感力不从心,公司的事他虽说已放权给方修彦处理,但自己呕心沥血一辈子建立的事业,一时半会儿还是放不下。

  方修彦淡淡回答:“我都应付得来。”

  黎仲平点点头,又道:“身体如何,吃得消吗?”貌似不经意的提起,声音里却听得出隐隐关切。

  “无碍。”方修彦怎会感觉不到,刻意忽视罢了,回答依旧言简意赅,似乎多说一字都不愿。

  “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着起身要走。

  黎仲平面色一沉,还未开口,倒是让适时走近的付明坤抢了先:“洛凡,马上就开饭了,吃过再走吧。”

  “不了,我还有事。”方修彦对二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去,略快的脚步泄露了一丝他内心的情绪。

  黎仲平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融入外头的浓浓夜色,才收回深沉的目光,双手交握,拇指相互摩挲着,对付明坤道:“帮我查查他最近的动向。”

  方修彦回到公寓,客厅里的灯亮着,却没见江之涵,他换了鞋走进卧室,里头有些黑,月光倾潵进来,隐隐瞧见床上躺着的人。

  他走到床边开了床头灯,暖白色的灯光下,见江之涵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一看就是睡着了,可面色苍白,眉头又皱着,发际都被汗水浸湿了,似是睡得极不安稳。方修彦心头一惊,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烧,稍稍松了口气,目光一转见她双手捂着腹部,忽地目光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无奈又心疼地抚了下她的面颊,又在她眉间落下一吻,起身走出卧室。

  江之涵似乎睡得越来越不安稳,腹间的隐隐作痛让她的眉皱得死紧,头一偏就醒了过来,撑着额头坐起身。这一醒痛感就更明显了,只觉混身无力,又口干舌燥,心里烦闷愈盛。

  说来这痛经也是她的老毛病了,只是近几年倒是好了许多,最多就是身子乏几天,却不知这回怎疼得过了头,经量也比较多。她下午请假休息,直接就到这里来了,不知不觉就在床上睡着了。

  望了眼窗外朦胧的夜色,失望又委屈地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没回来?”话音未落就见方修彦端着碗走了进来,她面露讶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他在床边坐下,将手中的碗递到她嘴边,碗中冒着热气,深红色的样的汤水,散发着甜甜的味道。

  江之涵瞅了瞅问:“这是什么?”

  “姜糖水,快趁热喝吧。”

  她眨眨眼,心中一暖,心知他是发觉自己不舒服,接了碗,乖乖喝了个干净,只觉满嘴甜蜜,这股甜似也流进了心底。温热的液体暖了胃,竟似连腹部的疼痛也减轻几分。

  “先观察一下,如果还是疼得厉害,我就去给你买药。”方修彦欲扶她躺下。

  她摇头不肯,撒娇似的直往他怀里钻,双臂环住他的腰:“我不想睡了。”

  方修彦圈住她的身子,神色一肃,口气也严肃起来:“你每回都这么忍着吗?”

  她赶紧摇头:“不是每次都这么难受的,这是特殊情况。”像是怕他不信,举起手来信誓旦旦:“绝对是实情!”

  见她如此郑重其事,他好气又好笑,理了下她凌乱的发丝,手掌放到她小腹上:“好点没有?”

  江之涵老实地点头:“好多了,可是我肚子饿了。”

  “那我去做饭,你好好躺着。”方修彦将她放倒,转身将窗户拉开一些,晚风吹来,撩动着淡蓝色的白纱窗帘。

  方修彦怕她等不及,只简单煮了两碗面,吃过晚餐后,江之涵去洗了澡,人也清爽许多。

  夜深人静,她靠在床头看杂志,方修彦坐在桌前处理公事,翻着手中的文件,神情专注。时而抬头看她在干什么,时而注视着电脑屏幕,修长的指在键盘上敲击着。

  江之涵打了个呵欠,揉了揉微酸的眼睛,抬眼望着他的背影,发起了呆。忽又想起什么,不觉抿嘴偷笑,抬起左手端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润白的色泽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光华。她如今只觉倘佯在幸福的海洋中,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快乐,只是方修彦让她暂时别宣扬。问他原因,他却不肯说,心里虽有些着恼,但还是选择理解,便也不刨根问底。

  前几天江之涵就搬过来与他一起住了,起初她没有这个打算,必竟黄珊琦一个人,始终让人不放心。谁知黄珊琦竟帮她打包,连人带行李把她送到了方修彦这里。临走时还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对她交待一番,弄得她哭笑不得,反倒没了分别的伤感。

  夜色浓郁,月华流转,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一头,黄珊琦看着某人颓丧灰败的样子,连连摇头叹气。实在看不过去,伸手夺过他手里的拉罐,声音发沉:“别喝了!”

  瞿峻锋顿了下,长臂往茶几上一捞,又将一罐啤酒握在手里,仰头发狠地往嘴里倒。

  空气中飘浮着酒气,空罐子满地都是,黄珊琦揉了下因酒精作祟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再看对面的男人更觉头疼不已。他面颊绯红,神情痛苦,抱着酒猛灌,一副醉生梦死之态,像个酒鬼一样发泄着对这个世界的不满与愤恨。

  一罐啤酒又喝光了,他随手一扔,双手抱着头,将脸埋在胸前,似在问谁,又似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他今晚好不容易鼓气勇气来找江之涵,结果竟得知她搬到方修彦那里去了,他心里的痛苦瞬间充斥全身,夹杂着不甘怨念,各种复杂的情绪左右冲突,似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了!

  他想喝醉,酒入愁肠反倒更清醒,事情就是这么残酷到不给他逃避痛苦的机会。脑子里不断闪过江之涵的身影及她的音容笑貌,还想着她跟方修彦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她是不是笑得很开心……这些事搅得他头痛欲裂,却又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你能不能振作一点。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黄珊琦不禁来了火气:“你这样要死不活的有什么用?感情的事,本就勉强不来,贵在两相情愿,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那人幸福吗?即便她的幸福不是你给的,只要她快乐不就好了吗?何必这样让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瞿峻锋低低笑起来,笑声中充满自嘲之意:“说得倒是容不易,你不是我,怎能体会我的感受……”他顿了下,忽然改了口:“不对,不对,你应该感同身受才是,看到喜欢的人跟自己的好姐妹在一起,你不难受么?”他捶着发疼的胸口,似要宣泄却又找不到方法,气急之间热泪滴到了手背上。

  黄珊琦愣了几秒,有种被人窥探到了自己不可告人之密的尴尬感,稳了下心神。深吸了口气,脸色稍黯,望着窗外的夜色,久久才说:“我觉得自己藏得挺深的,你怎么发现的?”

  瞿峻锋抬起头来,扯了下嘴角,嗤笑出声:“你以为自己藏得深?感情是藏不住的,只有江之涵那迟钝的傻瓜才感觉不到……”

  “我跟你不一样。”她回头正视他:“也不像你们这些为爱成狂的痴人,我曾经是喜欢过方修彦,可我还算是个有理智的,知道他心里眼里只容得下之涵,所以不会让自己陷得太深。”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想开解这个为情所困的老友,她竟毫无保留的,以自我剖析的方式讲述了自己对方修彦的感情,情窦初开时酸甜掺杂的少女梦。诚如所言,于情感上,她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不似身边这几位挚友的痴心无悔,任光阴无情,不改初衷,更不像瞿峻锋这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拗。对待那段暗恋,如今的她可以坦然面对。七年前,方修彦突然失踪,她也很担心难过,却不会像江之涵那样仿佛失了魂一样。

  她曾想过,如果自己就是之涵,她不确定是否有那样的毅力,虚耗年华去等一个可能不会回来的人……说实话,江之涵的执着让她刮目相看,感慨万千之余更是自叹弗如,也正因如此,她才真正释然,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方修彦。

  能够客观分析这段感情时,她才明白自己最初被方修彦所吸引的正是他对江之涵的那份执着。初一时,她第一次见到方修彦,当时对他有些同情,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感觉。

  他的性格温和,对人也是客客气气的,表情淡淡的,那隐藏极深的冷漠中,必定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所以初中三年,他在班上都没有交情好的同学。可他并不孤单,因为他身边总有一个女孩,与他形影不离。他对江之涵是那么特别,看她的眼神非常柔和,有时带着宠溺的笑容,有时又被她气得面色难看,可她一逗他,他又露出无奈的表情,她竟如此轻易地掌握着他的情绪!

  黄珊琦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有意无意去观察他们的相处模式,而那在别人面前冷淡,在江之涵面前却表情丰富的男孩在不知不觉间入了她的眼,潜移默化地如微雨般润物无声浸入心间。

  感情的变化让她开始去接近江之涵,而这背后的实质目的有些卑劣,她是想通过江之涵接近方修彦。她并非攻于心计,心存狡诈之人,起这样的心思反倒是出于年少懵懂的小儿女心思。

  既起了别样心思,便对方修彦格外上心,也更心疼他对江之涵的隐忍付出……因为他爱得如此深沉,而被他所爱之人却并不明白。所以她气恼,替他不值,可感情之事,旁人根本无权置喙,也插不上手。

  七年后,再次见到方修彦,恍若隔世,她也早已释怀,真心地祝福他们,岁月无情,可他们对彼此坚定的爱没有在时间与空间流逝,反倒历久弥坚,让她重温最初的感动,试问这世间能有多少人能守住长久的寂寞,又有多少人如他俩一样痴情至此?

  起风了,薄荷绿的碎花窗帘轻轻晃动着,她淡淡的声音收了尾,把自己藏在心底深处的这个秘密说了出来。她不打算告诉江之涵,一是怕凭添烦恼,二是觉得没有必要。

  瞿峻锋抚着额头,没有吭声,黄珊琦不知他听进去多少,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下他的肩:“时间晚了,你又喝了不少,今晚就留在这里吧,你也可以去之涵房里睡,要睹物思人,要缅怀要伤感都随你高兴……不过我希望过了今晚,你能试着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