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缔结秦晋

  待得一吻方毕,江之涵满面嫣红,连嘴唇也透着粉嫩的色泽。方修彦揽着她的腰,静静相拥,她将头枕在他胸口,听着他渐渐平缓的心跳。

  本是贪享此时的静谧,无意间她的脚尖碰到他左腿上缺失的地方,平滑的触感却让她僵住了脚,心头似被虫子狠狠咬了一口,猛烈又短促的疼痛,不由呼吸都停顿片刻,她一下子坐起来。

  方修彦眼底闪过慌乱,急忙扼住她的欲掀被子的手,知道她想看自己的腿,可他很紧张,还有一丝不确定的难堪,他怕看到她眼中可能出现或厌恶或怜悯的神色……这都不是他所乐见,甚至是承受不住的。

  这些年,面对各色眼光与别人的背后议论都可以泰然自若,只因为不在乎便能坦然。可在面对江之涵时,他总有过多的考量与顾忌,关心则乱,所以失了平时的从容,才会显得那样卑微。归根结底,他太爱她,总想给她最好的,而偏偏自己却是残缺的,无可奈何间已是心酸满腹。

  江之涵迎上他的目光,她看懂了他的挣扎与矛盾,绽出安抚的笑容,循循善诱着,却又不容置疑的口吻:“我只想好好看看你。”

  这话很贴切,无论是七年前俩人在一起的时光,还是这七年间天涯各处的岁月,她都不曾好好的看过他的残缺的腿,而此刻,她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一定要彻底了解他。

  方修彦怔住,从未见过她如此柔情的一面,这一愣神间,她轻巧又快速地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他穿着睡裤,而左腿膝盖以下都是空荡荡的裤管。方修彦面色白上几分,蹙眉间似下了很大决心,他不敢看她的表情,咬牙偏开头望着窗帘,似把自己当成了板上待宰的鱼肉。

  江之涵不自觉屏住呼吸,小心地卷起裤子,深怕会弄痛他似的,失了遮掩的残腿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她眼前。其实没有什么特别,跟她见过的截肢者没多大区别,比很多高位截肢要好很多,至少他还能保留着完整的膝盖,相比之下,戴着假肢走路也轻松许多。

  只是看不相干的人与看在乎的人,两者之间完全不可相提并论,纵使有心里准备,她还是忍不住为他心疼。伸手去触碰,手指轻轻摩挲着,指尖的怜惜似透过皮肤血肉,从残肢末端蔓延至方修彦的四肢百骸。他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眼眸中不可抑制地蓄满了泪水,回首看她时,已是朦胧一片,看不清她的样子。

  江之涵俯身,在他腿上落下一吻,他浑身抖得更厉害,滚烫的泪终究是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浸染了鬓角。这不是悲伤的泪水,这是感动与喜悦的表达方式,千言万语皆包含其中。

  身体的残缺一直是他心上的结,或者亦是痛苦的根源,而她却只消一个吻,以这样轻而易举的行为便解开了他的心结!这样接受包容了一个不完美的自己,那么他就更坚定信念与她携手走完以后的人生。世事变迁,人生有太多的不确定,未来如何,谁也预知不来,但他有更多的把握能坚守这份感情,以及至爱之人。

  江之涵捧着他的脸,为他拭去眼泪,什么话也不说,只静静看他一会,又伸手解他睡衣扣子。他知她用意,也不曾阻挡,任自己背上丑陋的疤痕暴露,只是克制不住内心忐忑不安。那些烫伤的痕迹无论经多久的岁月,依然烙在他身上,他并不在乎这些外表,但因着眼前的女孩,还是怕她嫌恶的,爱美之心本是寻常之事,她即使心生厌恶,亦无可厚非……

  她轻轻抚摸着他背上的疤痕,每一处都那么小心翼翼,最后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制止了他的颤栗。

  方修彦鲜少有这样难以自持到失态的地步,心知此时的自己定然十分狼狈,外人面前,总是戴着社会人的面具,将所有的情绪隐藏起来,别人窥探不得。唯有在她面前,他才愿意卸下一切伪装,情绪外露,将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她,做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许久之后,他沙哑着声音说:“涵涵,我爱你。”

  她格外讶异,这是他第一次向她如此直接的表白,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欢喜有之,欣慰有之,甚至还有点儿莫名的委屈,一时间百味杂陈,全都涌上心头。

  他是个内敛的人,更没有哄女孩的花言巧语,有的只是一颗赤诚的心,爱从不宣之于口,言行举止间已透着真心。这样沉闷的性格一般不讨喜,女人起初可能被他的外貌及气质吸引,但日子久了,很可能就觉得他呆板无趣,不懂情调。

  江之涵也见不惯溜须拍马,巧言令色之人,但方修彦如能时不时对自己说些甜蜜的情话,她还是很乐意听的。埋首在他肩头,悄悄弯起嘴角,想逗他多说几次,故作疑惑:“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方修彦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心知她是在逗自己,却也不揭穿,挨着她的耳边又说了一次,情之所至,他低哑的嗓音似穿透耳膜,直戳她心间最柔软之处。

  方修彦是个传统的男人,对心爱之人,就更加珍而重之,心里无论怎么渴望她,却仍是克制自己,不愿委屈了她,他以为能控制局面,但面对江之涵总有意外。事已至此,他唯有……

  心中一动,转瞬间便打定了主意:“涵涵,跟我走。”

  “去哪儿啊?”江之涵摸不着头脑。

  民政局门口,江之涵下了出租车,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望着眼前进进出出的一对对男女。有的面带喜色,有的一脸冷漠,更有甚者跟身边人一路吵着进去的……眼眶一热,扭头看他,满脸不可思议,他不会是……

  方修彦牵住她的手,眼神炙热又虔诚:“涵涵,你愿意嫁给我吗?”声音因激动与紧张而微微发颤。

  果然如她所想,她又惊又喜,他的举动太过出人意料,让她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来,这一路都是莫名其妙的,不知他又是拿身份证户口本,又是火急火燎地拉她出来做什么。

  见她久无应答,方修彦有些慌乱地又问:“你愿意吗?”他眼底的惧色一点点浮现,竟似压制不住。

  江之涵抬眼就见他已然泛红的眼眶及微黯的脸色,猛地意识到什么,鼻子狠狠一酸,生怕他再胡思乱想,忙不迭地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他眉头一松,眼中顿时盈满欢欣,她拼命抑住心中不断翻涌而来的酸涩,拉着他走向大门,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总是那么地小心翼翼,他心里藏着深深的惧怕,害怕失去……而她就是他惧怕的根源。

  似乎是天随人愿,这日来办事的人不多,一系列流程下来,一个小时都不到,俩人便拿了证。江之涵看着本子上俩张幸福的笑脸,不由弯了眉眼。

  刚才照相时那名女工作人员直夸她跟方修彦有夫妻相,想到这她忽地笑出声来。幸福来得太突然,她真是有些飘飘然,就觉得跟做梦似的,打此刻起,她就是有夫之妇了。这身份的转变委实快得让她措手不及却又欣喜万分。

  方修彦内心的喜悦比她只多不少,又听她的笑声,触动更深,紧紧握住她的手,忽然意识到少了点什么,心思一起,便拉着她出了大厅。

  “现在去哪儿?”她将红彤彤的小本子放进包里。

  “买戒指。”

  她眸色一亮,双眼瞬间弯成了月牙,乐颠颠地跟着他走。

  途中,方修彦给关碧芸打了个电话,让她把十点的会议安排到下午。

  “涵涵,对不起。”

  “怎么突然说这个?”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回头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会心一笑:“你觉得没有时间陪我所以内疚了?”

  他没有答腔,但看神色显然是说中了,她暗叹了口气,真是个闷葫芦,眼珠一转睨着他,促狭的口气:“不会是后悔娶我了吧?咱现在的关系那是板上钉钉,悔婚可没门儿啊!”

  方修彦不禁失笑,他本是满心的歉疚,却被她这么一句调侃弄得哭笑不得。

  买戒指的过程真算得愉快,江之涵看中了一副铂金的对戒,戒指的款式质朴简单,喻意却很有内涵,不似一般俗物,返璞归真的深意,象征着爱情的坚贞与真挚。更难得的是,这对戒指的尺寸似乎是为他俩量身定做的一样,再合适不过!

  首饰店的店员直夸她眼光好,据说是国外某某大师级珠宝设计师的最新作品,目前店里只有这么一对,当然这种话听听就好,可别当真,买东西就是买个喜欢。

  就戒指本身的设计理念而言很有意思,合她心意就行,才懒得管是谁设计的呢。当然,店员吹得这么天花乱坠的,那价格自然也比较高端,江之涵一听,有些犹豫不决,打折下来也偏贵。店员察颜观色的本事自不在话下,当即卯足了劲开始新一轮的游说。

  见江之涵仍是不置可否的态度,店员便转移目标将“火力”对准她身边的男士。看他温文尔雅,气质不凡的,还一直看着女友,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一看就知道他很在意她,心想这必定是个好的突破口。谁知方修彦的不置可否的态度更是让人难以捉摸,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说:“我尊重她的选择。”

  店员面色讪讪,又锲而不舍地说服江之涵,江之涵着实佩服这位女店员百折不挠的精神及惊人的口才,深觉她当个店员太过大材小用!可江之涵不愿被宰,只好跟她在口头上过了过招,杀杀价。

  说来江之涵嘴皮子功夫也不差,她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但这几年跟父亲的关系很僵,她堵着气几乎不问他要钱。

  大学时期一有时间,她就去找兼职,那时她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经济压力。渐渐地养成了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也练就了砍价的本事。旁人看来,难免觉得小气,可生活不易,却也无可厚非,且买卖自由,谁也不强迫谁。其实这砍价间你来我往的口头交锋也是有技巧性的,与武者的技艺切搓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其中自有无穷乐趣。

  她说得口干舌燥时,女店员终于松口,答应去请示经理,最终经理答应多给一折的优惠。江之涵戴着戒指,心中暗笑,临走时颇为认真的对那经理说:“可以考虑考虑给你身边这位员工升职加薪了。”

  出了首饰行,见方修彦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她眨眨眼,翘皮道:“是不是觉得捡到宝了,看我多会替你省钱。”

  他暖暖笑开,顺着她的话说:“是啊,真是稀世珍宝,我得要抓牢了。”说完牵起她戴戒指的左手,与她十指紧扣。

  她翘起嘴角,与他相视而笑。

  城南老城区,一间四合院内,黎仲平坐在轮椅上,膝上搭着一条蓝色毯子,付明坤推着他往花园里走。恰是黄昏时分,暑气犹盛,天边挂着残阳,晚霞耀眼,将半边天都烧红了似的。

  黎仲平仰头,望着那天际上的残日,不知想到什么,深沉平静的眼中起了波澜,似有悲凉之意,苍老的脸上亦添了几分愁色,夕阳余晖下,衬着他花白的发,更显凄凉。

  “阿坤,在你心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听他突然发问,且是这么一个问题,付明坤愣了片刻才说:“您是个有成就的人。”

  黎仲平望着他,摇头笑道:“你倒是越来越会避重就轻。”他长叹一口气又问:“你说我当年是不是真的错了?”

  付明坤有些诧异,明白他所指之事,却不知他今日为何主动提起避而不谈的往事,压下心中的疑虑,想了想,到底是不忍说什么过激的话:“您有您的考量及立场,往事随风,再论孰是孰非,其实已无意义。”

  这话依旧中肯,付明坤是个看事通透的人,总有独到见解。当年黎仲平拆散黎光钥与方宛心,手段确实过于卑劣,逼黎光钥娶他不爱的人,害其郁郁寡欢,遗憾离世。殷俪因爱生恨,一生纠缠在嫉恨之中,黎仲平费尽心思,却造就了一对怨偶。而方宛心含莘如苦将方修彦养大成人,却未得苦尽甘来。最无辜的莫过于方修彦,从未得到过父爱,本就饱受冷言冷语,再加上残缺的身体,小小年纪便尝尽世间冷暖。

  这些人的悲剧可说都是黎仲平一人造成的,付明坤当年有心阻止,却力有不及,也未曾想到最终会造成难以挽回到局面,导致几代人之间难以化解的恩怨。

  黎仲平一生待人严苛,却是唯独对这个跟了自己半辈子的人另眼相待,把他当成亲人,正是如此,才愿意跟他坦露心声。

  许是上了年纪的原故,各种病痛也找上门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自打月前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腿骨,到如今还不能下地走动。黎仲平近来总忆起往事,回想那些恩恩怨怨,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生出些后悔之意。

  圣人有言,六十而耳顺,七十而纵心所欲不逾矩。年纪到了,他倒真能客观地审视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夜半无人,疼痛难忍时,心里就愈发难受,临到头,他身边除了付明坤,竟连一个贴心体己的人都没有!

  这世上,唯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就只有方修彦了,这个曾被他舍弃的孙子,如今倒成了他的骄傲。方修彦回来还不到半年时间,却已促成了几个大项目,为公司带来丰厚的利润,其能力有目共睹。

  黎仲平倒认为他跟自己的脾性相似,坚韧不拔,遇事沉稳不急不躁,懂得隐忍不发,坐等时机。凡是认定的事决不轻易放弃,带着股对自己的狠劲儿,不同之处,便是承袭了他父亲的痴情。

  黎仲平不禁感慨,光钥虽是他的儿子,却与自己的性情大相径庭,优柔寡断,心智不坚,容易受人蛊惑,难当大任。

  是以,他更欣赏方修彦,自认生性薄凉,即便当年对自己的妻儿也未曾有过多少温情。不知怎的,第一次见方修彦便极投眼缘,或许是出于血缘天性,心里对这个孙子终究是生出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