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画地为牢

  10年除夕,江之涵再次跟江正通以及赵月霞母女同桌而食,心境与几年前相比平淡许多。赵月霞不知出于何故,对她很是殷勤,她从容应对,伸手还不打笑脸人,人家表面功夫做得好,她若摆脸色岂不小气?赵月霞母女喜欢演戏,她就陪她们演!

  饭桌上的气氛还算融洽,赵月霞讶异于江之涵如此态度,几年不见,这江之涵的性子变了许多,竟看不透她的深浅,自然也难对付许多。

  江正通见了女儿,心里高兴,不自觉多喝了几杯。

  江之涵在旁劝道:“爸,少喝点。”

  他点点头:“好。”放下酒杯,又执起筷子为她夹菜:“多吃点菜,你太瘦了,也不知怎么回事,从小到大都这样,吃什么都不长肉。”

  她笑道:“您可不知道,我这体质多少女孩都羡慕不来呢?”

  他不赞同:“姑娘家还是胖一点好。”

  她不再反驳,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孙恬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嘲讽不屑几乎赤裸地暴露其狭隘虚伪的本性。

  赵月霞问:“小涵,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啊?别只顾着工作,咱们女人还是要找个好的归宿才是正经!阿姨我嫁给你爸爸,可算是不枉此生了。”

  江之涵心头冷笑,淡道:“多谢阿姨关心了,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

  江正通也附和:“你阿姨说得在理,女人可不比男人,你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可就不好找了,有合适的就得把握好机会。”

  孙恬也插嘴:“小涵姐,不如我给你介绍几个吧,保证都是帅哥。”顿了下又补充一句:“绝不比那个瘸腿的哥哥差。”这话里的挑衅就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

  江之涵面色转冷,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失态,她真的很想抽孙恬几巴掌!

  赵月霞见江正通脸色不对,忙训斥孙恬几句,转而对江之涵陪着笑脸:“小涵,你妹妹她没心眼,有什么说什么,你别放在心上啊。她呀也不管会不会得罪人,自家人知道她的性子不会跟她计较,但外人不知道啊,我怕她惹祸,没少纠正她这毛病。”

  江之涵面上挂着违心的笑:“我不会怪她的,人都会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的,吃多了亏才会学乖嘛。”

  赵月霞神色微僵,勉强应声:“说得是,小涵真是成熟懂事了。”

  江之涵笑而不语,一顿饭吃下来她竟觉比应酬一帮子难搞的客户还累!家是让人修息疗伤的所在,可惜这里早已非她的家,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彼此厌恶,却要虚伪逢迎,真是讽刺!

  年初一,她一人去了墓园,在杨雅瑜墓碑前呆了一下午,回来时路过源江中学,想起了门卫室的王大爷。他两年前就退休了,老伴前些年就去了,只有个女儿远嫁外省,听说他不愿去给女儿添麻烦,所以自己回了老家。

  最后一次见王大爷是在她大三那年的清明节,她回来扫墓,顺便看看母校,在门卫室里跟他聊了很久。

  当时她一个人,形单影只,想到方修彦就忍不住心酸,不知怎么就情绪失控了,在老人家面前哭得是涕泪交加。

  王大爷摇头直叹:“臭丫头唉,你现在哭死都没用,我早就跟你说要好好待小彦,那孩子多不容易,你就知道欺负他,现在后悔了吧……”

  见她越哭越凶,泪流得跟撒豆子似的,当真是没人疼惜的眼泪不值钱!他本就不是存心要骂她,不忍心了又安慰她:“你这丫头,没心没肺的哪来这么多泪,那小子也是,他疼你疼得要命,怎么舍得离了你!”

  是啊,他怎么舍得?可是这么多年就是杳无音讯,开始的时候,她怕他打电话回来,所以常常守在电话机旁,深怕错过,可一次也没接到过。他不玩qq,她想给他发消息也不行,那会儿五花八门的通讯软件还未有如今这般普遍,他又一门心思在学习上,根本不会玩这些,她真后悔当时没有给他注册一个账号!

  她联系所有认识方修彦的同学,朋友,拜托他们,如果有他的消息务必要通知她……为了找这个人,她几乎用尽了办法,仍然一无所获……光阴流转,一晃已近七载,她或许真的找不回那个人了。

  绕过学校,江之涵穿进了小巷,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巷里,顿生隔世之感,三年没回来过,景物依旧,只是多了许多生面孔。有些老街坊见她回来,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问她在哪儿工作,有男朋友没有,她笑着应答。

  听她说没男朋友,有人就说给她介绍某某,哪位有车有房,哪位又家底殷实……她一笑而过,巧妙地转移话题,好不容易才脱身。

  不知不觉走到方修彦的家门口,一站又是半晌,她想着如果敲门,来开门的是那个人该多好。她愣神间,大门忽然开了条缝,一名四五岁的小男孩探出个脑袋,满脸疑惑地问:“阿姨,你找谁?”他行才一直在门缝里偷偷看她,觉得这个阿姨太奇怪了,傻呼呼地站在他家门口。

  她愣了下,声音干涩:“找一个大哥哥。”

  “我家没有什么大哥哥。”他睁着大眼睛望着她:“他长什么样子,如果我看到他会告诉你的。”

  她正要说话,大门猛地一下被人大力关上了,接着门内传来一个女人拔高的声音:“我跟你说过外头坏人很多,小心人家把你拐去卖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不准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妈妈,那个阿姨不是坏人。”小男孩的声音很委屈。

  “你知道什么,那个女的一看就有问题,给我进屋老实呆着……”

  江之涵抚额苦笑,她如今真的奇怪到像一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子?迅速提脚离开,怕再站一会儿,人家就要报警了!

  走到街角时,恰好遇见出来买菜的周秀兰,寒暄几句之后,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方修彦。

  周秀兰叹了一声:“他真是个好孩子,也不知现在过得好不好?”她握住江之涵的手:“这些年他一直没跟你联系?”

  江之涵敛眉,轻轻摇头。

  周秀兰见她不愿多说,识趣儿地转了话题:“你好几年没回来了吧,趁现在四处走走看看吧,明年咱这儿就大变样了。”

  见江之涵一脸不解,她接着说:“前两年这片老城区就列入了开发范围,今年这春节一过就开始动工。”她指着左面沿江的地方:“据说那一片要建商品房。”又指向右边的老街说:“那一片要建个休闲广场……”

  江之涵听着她说,心里突然就空落落的,她跟方修彦曾走过无数次的街道就要变样了。那些回忆终究要淹没在漫漫无边的岁月之中,她忍不住傻气地想,他回来认不得路怎么办?

  年初三,江之涵接到了武松涛的电话,他说受他们高中时的班长之托,务必要请她去参加一班同学会。她有些莫名,本想拒绝,但架不住武松涛的劝说,还是去了。

  同学会的地点就在一中对面新开的酒楼,她刚走到楼下,就与黄珊琦相遇,不禁讶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黄珊琦耸了下肩:“盛情难却呗。”

  武松涛走下来接人,见俩人还杵在门口,提高嗓子道:“你俩还傻站着干嘛,大伙儿都到了,就等你俩了。”

  走上二楼,进了包间,乌央央一大帮子人,粗略看去有二三十人之多,足见班长的组织能力之强。

  江之涵只对几个人印象深刻,其他的虽算不得认识,但同校三年,还是有些面熟的。只是这些人里没有那个特别的身影,如果王其能把消失多年的那个人找出来,她会感激不尽。

  心里还是有些后悔,自己这个五班的人干嘛来掺和一班的同学会啊?黄珊琦跟她想得一样,她也是被一班那班长王其说得推脱不能,稀里糊涂就答应来了。

  王其热情地招呼她俩,几句幽默风趣的话就化解了她俩的尴尬。江之涵暗暗佩服此人的口才,读高中那会儿她曾在一场辨论赛上见识过他舌灿莲花的本事,唇枪舌战之间就把对手辩手驳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当时她都听愣了,心想那可是伤人无形的好本事啊。听说他现在混地不错,自己开了家公司,有车有房,长相也过得去,活脱脱一钻石王老五。

  王其请她俩落坐:“平时大家难得见一面,我就想着趁着春节这个契机,组织大伙儿聚聚。江之涵,你几年没回来了过了吧,我还是听瞿峻锋说你回来了,这才让涛子给你打电话的,谢谢你肯赏光。”

  江之涵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面上挂着礼貌的笑:“你有心了。”

  王其诧异地看着她,忍不住说:“难怪说女大十八变,时光的改造力果然让人惊叹,愣是将当年那毛毛躁躁,风风火火的女汉子变成温柔婉约的淑女!”

  她摇头笑了笑,自嘲道:“你就别拿我打趣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呀就是人前知道收敛,装模作样罢了,其实骨子里还是你记忆中的样子。”

  王其抚掌大笑:“江之涵,你还是那么有意思!”他还真没见过像她这么贬损自己的。

  武松涛过来说:“瞿大少说来不了了,他临时有个会,脱不开身。”

  “得,他现在真是日理万机啊!想见他一面可真不容易。”王其说着起身对江之涵说:“你们随意,我先失陪一会儿。”又拍了下武松涛:“好好照顾她们。”

  说起来,江之涵也有一年多没见过武松涛了,大家都忙,只缝年过节通个电话,说说彼此的近况。他毕业后回老家贷款承包了片山,搞果树种植以及开发旅游项目,这可是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见成效的。他父母反对他搞这个,想让他塌塌实实找份工作,他现在压力也是挺大的。

  工作上的事聊完了,自然就转到私事上,江之涵问:“涛子,你跟美玲还有联系吗?”

  他摇头:“没有。”

  “她……去年元旦结婚了。”想起年前苏美玲给她打了个电话说结婚了,她当时既惊讶又高兴,恨不能去参加婚礼。

  他愣了下神:“是么……”

  黄珊琦眼含忧虑:“涛子,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他笑得勉强:“我是替她高兴……对了,那人是做什么的,对她好吗?”

  江之涵说:“跟她一样是个人民教师,说是对她很照顾,她被那人感动了,我想大概是日久生情吧,至于这其中的曲折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低喃了句什么,抬眼见江之涵与黄珊琦都盯着自己,他咧嘴一笑:“你俩瞪着我干嘛?我真没事儿,她能有个好归宿我是真替她高兴。”

  江之涵好笑道:“我们说什么了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正要说话,就听见那边有人叫他,他如蒙大赦:“等会儿再聊啊。”说完拔腿就走。

  他一走,秦桑就过来,她说:“江之涵,我能单独跟你聊聊吗?”

  江之涵按下心中的讶异,笑着点头:“当然。”

  俩人出了包厢,走到外面的露台上,此时暮色渐沉,雾气浓浓,江之涵很纳闷这位昔日情敌要对她说什么。

  “我曾经嫉妒过你。”秦桑看着她,话说得相当直白。

  她哑然,即而笑言:“是么?我那时也不怎么喜欢你呢。”

  秦桑莞尔:“但我很羡慕你,因为他的眼里只看得到你。他是个冷漠的人,对每个人都礼貌却疏离,不会投入过多的情感,唯独对你与众不同。他待你的好于你而言也许习以为常,但却是旁人奢求不来的。我不明白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的另眼相待?我自觉不比你差,可他就是无动于衷!

  思来想去,我只能归结于时间问题,如果跟他一起长大的人是我,或许会是我期望的结果。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我曾替他不值,你那样无视他的感情,觉得你根本不配拥有他的爱……当时毕竟年少,近来才领悟到感情这事真的很玄妙,根本不能用值与不值去衡量。”

  江之涵的心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与他朝夕相处让她忽略了他的感情,她确实是习以为常!

  秦桑双手扶着栏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望向对面的学校大门,似想到什么,她脸色越发黯然:“你知道吗?当年我偷偷在他书里放书信,而且不止一次……”她摇头苦笑:“我自认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竟然也能干出这种事来!”

  若真爱上一个人,自尊傲气都微不足道了,江之涵没想到秦桑竟也是个痴情人。她脑子里蓦然浮现出一句话,不知不觉就念出了声:“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

  秦桑闻言,扭头看她,怔了怔才说:“他竟连这些也给你看了……”

  江之涵摇头:“是我无意中看到的,他当时怎么也不肯说是谁送的。”

  “他是怕你不高兴吧。”秦桑是个过份聪敏的女人,她一听就明白了方修彦的用意,她呼出一口气:“好啦,今天跟你说了这些我心里好受多了,我将自己困在心牢里这么多年,是该刑满释放了。”

  江之涵突然觉得背脊生寒,秦桑想开了就能脱离爱情的囚禁,那自己呢?不知道方修彦给她判了多久的刑,或许一辈子她的心都无法自由了,做为爱的囚徒抱憾终身。

  秦桑叹惋一笑,神色认真地说:“江之涵,如果没有方修彦,我想我们能成为好朋友。”说罢拍了下她的肩,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