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谁把韶光辜负

  一场同学会,牵出多少往事,青涩年华里那些或美好或心酸的事在心底沉淀。学生时代,有人曾为考试挑灯夜读,有人曾偷偷给自己暗恋的人写情书……在漫漫人生中有时不经意回想起来,早已忘记当时的甜蜜或痛苦,只余淡淡的印记,然后会心一笑,任之留在偶尔想起的角落,年少时要错过一个人,真的太容易……

  临了,大家都喝高了,笑闹不断,有人傻呵呵地笑,有人捧着脸哭,有人趴在桌上沉默不语……有个身材肥胖戴眼镜的男人竟然哭着跟江之涵表白。他说自己叫周军,暗恋了她许多年,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他借酒装疯,总之非常失态。若非武松涛与王其将他架开,他恐怕就要对江之涵动手动脚了。

  他挣扎叫嚷着:“我就想抱抱她而已……”

  江之涵也喝多了,脸颊晕红,眼神也迷茫,跟蒙了层纱似的看什么都模糊。她浑不在意周军有些疯狂的举动,脚步虚浮地走到他面前,豪气地拍了下他的肩:“你个大老爷们儿哭个毛啊!”她张开双手:“想抱就抱呗,来啊。”

  武松涛惊愕无比:“之涵,你没事儿吧?”

  她摆摆手,晃着头说:“没事儿,放开他吧。”见武松涛愣怔,她拍开他的手,一把将周军拉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还未等他醒过神来,她又猛地将他推开,打了个酒嗝说:“谢谢你曾经喜欢过我这种人……可惜不值得,不值得啊……”

  周军看她那泪流满面的样子,酒醒了大半,脑子里一片空白,杵在一边。武松涛看着她直叹气,大伙儿顿时安静下,面面相觑。

  秦桑看了她一眼,扭头望向别处,缓缓合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几下,两行清泪滑落。

  黄珊琦抱住她的肩,拍着她的背,默默陪伴,无声安慰。

  二月的风依旧清冷,带着暮冬时节的肃杀之气,吹在脸上,如刀子划过一般的疼。出了酒楼,江之涵顿觉清醒不少,大伙儿都走得差不多了,想起方才当着那么多校友的面痛哭流涕,懊恼地拍下自己的头,每回喝了酒就会出状况,她也真是放纵了!

  武松涛见她的动作,不由失笑:“别懊恼了,反正你也不是头一次干这种事。”

  她靠着黄珊琦,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秦桑来到她面前:“江之涵,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别责问他为什么消失这么多年,你只要说一声爱他,然后紧紧抓住他。”

  江之涵怅然一笑,目送着她离开,见王其跟她告别,送她上了出租车之后,回头走到自己面前,眼含歉意:“不好意思啊,本想请你们来热闹一下,没想到周军那小子惹出这事,他说没脸见你,让我代他向你道歉,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江之涵只觉尴尬无比:“他也是喝多了,我不怪他,其实该我说抱歉才是,扫了大家的兴。”

  黄珊琦开口:“好啦,天儿不早了,别在这儿站着了。”扭头问武松涛:“你有没有地儿落脚,没有的话去我家吧。”

  武松涛还未回话,王其就说:“涛子,这么晚了就别去人姑娘家里打扰了,去我那儿吧,反正我也一个人,我对你那个旅游项目挺感兴趣的,咱俩再详细谈谈。”

  “好啊。”武松涛一口答应,在路边招了辆出租,将两位女士送上车,挥挥手匆匆道别。

  车厢里放着歌,刘若英的《后来》,淡淡的忧伤弥漫在心间,江之涵觉得胸口很闷,像堵了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眼眶渐渐发红,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象,神思陷入恍惚。

  黄珊琦握住她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见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不知如何宽慰,怕一开口会让她更难受,只能默默相伴。

  年初五,江之涵准备动身回J市,江正通有意留她到元宵,无奈怎么也劝不住,只好开车送她到车站。黄珊琦的奶奶初八过寿,她只好再多留几日,是以江之涵一人回去。汽车缓缓驶离,江正通在站台上向她挥手,脸上带着不舍与落寞,她远远看着,眉头微拧,泪水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到了J市车站,没料到刚走出站台就见到瞿峻峰,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日天气极好,风和日丽,他站在出口处,着一身正装,西装革履。午后的阳光撒落在他身上,更显俊逸不凡,气质卓然,格外打眼。路过的旅客无不多看他几眼,特别是女性,边走边回头,其中有一个年轻女孩只顾着看帅哥,竟跟一个小伙子撞了个正着。

  她扬唇一笑,瞿大少果然魅力无限,风姿更胜当年,其实他穿西装很好看,身高体格都撑得起来,都说人靠衣装,但她更觉得是他衬衣服。

  她来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儿?”

  “黄小胖打电话给我说你今天回来,让我来接你,走吧。”他刚开完会就急匆匆赶来了,幸好来得及,拿过她手里的包,自然地揽着她的肩下了阶梯。

  他看她的眼神异常温柔,透着深深的怜惜,不禁想起昨晚与王其通话的事。王其因他没去参加同学会,特意打电话去兴师问罪,说着就提起江之涵,不由感慨:“感情这东西可真伤人,江之涵哭得那叫一个凄惨,看她哭成那样子我都想哭了……”

  瞿峻锋的气息围绕着她,让她觉得不自在,轻挣了挣没能如愿,他浑似不觉将她揽得更紧。她微有些诧异地盯着他的侧脸,他今天有些奇怪,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干嘛这么看我?”他柔声问着,不由自主凑进她几分,一双眼眸紧锁住她,瞳孔中倒映出她的面容。

  他的呼吸如一把毛刷子扫到她脸上,又麻又痒,让她备感不自在,猛然偏头望着前方,胡乱编了个理由:“你脸上有脏东西。”

  “在哪儿?”他似知道她的心思,故意贴在她耳朵边说:“我看不见,你帮我擦擦吧。”说着还偏头往她眼前凑。

  她曲肘用力捅了下他的肚子:“自己擦!”心里不由纳闷,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一幅无赖样,全然没有平时的高冷范。

  他不防她这一下,吃痛地闷哼了声,也松开了她,剑眉一皱,还未开口,见她扭头就走,无奈只得提包跟上。

  瞿峻锋的司机孙卫国见俩人走近,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包放进后备厢。瞿峻峰帮她拉开车门,安置好她后,自己坐进车内,对孙卫国道:“孙伯,先送江小姐回家。”

  孙卫国应声,发动油门,车子缓缓驶入车道。

  江之涵瞥见瞿峻锋脸色有些发白,又见他捂着胃部,讶声问:“你怎么了?”

  他摇头:“没事,忍一下就好。”

  孙卫国从后视镜中看他,不由急道:“小锋,你是不是又犯胃病了?你开了一上午的会,午饭也没吃就赶着来接江小姐……”

  “孙伯!”瞿峻锋急喝一声。

  孙卫国不甚甘愿地闭嘴,眼含不满地瞥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江之涵,他在瞿家做了近二十年的司机,是看着瞿峻锋长大的,心里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自然见不得他受委屈。除了这个江之涵,他从未见过这孩子对任何女人假以辞色,可偏偏这个女孩却不拿小锋当回事!

  江之涵忍不住内疚,不知她刚才那一下是否太重才惹得他犯病。见他额头上都渗出了汗,不由焦急起来:“你这样不行,我们去医院瞧瞧吧。”

  他握住她的手,仿佛能从她身上吸取力量:“不用,我包里有药,吃两颗就没事了。”

  “怎么不早说!”她拿过他的包就一阵翻找,摸出一个小塑料瓶问:“是这个吗?”

  他点了下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在手心倒出两颗白色的药片凑到他嘴边,他张嘴唅进口中,柔软的唇划过她手心,沾上一点湿濡。她心里着急,没有意识到这些,前面的孙卫国递过来一瓶水,她接过扭开瓶盖一边喂他喝水,一边数落:“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有胃病还敢不按时吃饭……”

  他听着她责备的话,非但不恼,反倒笑了,像个孩子得到什么宝贝般的喜悦。落在她眼里,无端心酸,她瞥开眼,不忍再看他欣喜的表情。

  孙卫国不时观察着后面的状况,见小锋将头靠在江之涵肩上,想着或许在那丫头面前犯病也不算坏事,至少可以让小锋跟她多亲近亲近。

  瞿峻锋双手环着她的腰,一动不动倚在她身上,略显灼热的呼呼氳染在她的脖颈间,他紧皱的眉宇渐渐放平,闭着眼竟然睡着了……

  她僵直坐着,不明白他怎么就贴上来成了眼下的姿势,又不忍推开此时看上去格外脆弱的他,只好由他抱着。她真不知他有胃病,平时看着身强体健的人怎么会得了这么个毛病?车速慢慢降下来,她只觉这一路格外漫长,暗想这孙伯应该是顾念瞿峻锋,故意开得慢些。

  承受着他的重量,想调整一下坐姿,才一动他就将她抱得更紧,好像怕她跑了似的,感觉他醒了,但偏头瞧他,却仍是闭着双眼,颤抖的眼皮泄漏了他的情绪。

  她不动声色,正要推开他,却听孙卫国说:“江小姐,到了。”

  赖在她身上的瞿峻锋适时醒转过来,他揉了下额头,终于舍得放开她:“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这都到家门口了,你去忙你的吧。”她神色淡淡,开门准备下车。

  他猛地拉住她:“明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低沉的声音透着隐隐的期待。

  她面露犹豫,不及开口拒绝,又听他说:“就这么定了,快回去休息吧,明晚七点,我过来接你。”说着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她推下车,孙卫国将包送到她手中,她立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叹了口气才回身上楼。

  次日傍晚,瞿峻锋来接她,按了半天的门铃没人应,打她手机也没人接,心里着急,怕她有什么事,只好坐在楼道口等她回来。夜色浓浓,寒气袭人,他再也呆不住准备去找她时,却见她回来了。

  江之涵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眼眶通红,左脚穿着拖鞋,右脚却是光着的,被冻得发紫,满是脏污。

  瞿峻锋忙扶住她问:“你去哪儿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她咬着唇摇头不言语,掏出衣兜里的钥匙开门,可手一直发抖,怎么也对不准锁眼,她强忍了半天的泪终于决堤,啪嗒啪嗒拍打到她的手背上。瞿峻锋一言不发从她手里抽出钥匙帮她开了门,她进了屋,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默默发呆。

  他拧着眉见她如此神情恍惚的模样,心里是又痛又怒,却隐忍不发,视线落到她脏污的右脚上。转身进了洗手间放了盆热水,细心地试了水温才端着水盆来到她面前,蹲身将她的双脚放进盆里,仔细地搓洗她的右脚。污泥洗干净后,才发现脚底有一条血口子,应该是被利物划伤的,他心口一疼,小心翼翼帮她擦干脚,生怕弄痛了她。

  此时江之涵的心思全不在这上头,她根本就没觉得痛。他找了许久,终于在她的抽屉里找到一张创可贴,坐到她身边,将她的脚放在自己怀里,为她贴好伤口。

  她慢慢缓过神来,将他悉心呵护的神情看在眼里,想起今晚他说要请自己吃饭的事,歉疚道:“瞿峻锋,对不起,我……”

  他打断她的话:“别对我抱歉,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除了抱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很伤人,但有些事不能再装不懂了,必须摊开来说清楚,这样下去只能造成更深的伤害!

  “瞿峻锋,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承受不起,你这样我压力很大……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的心不属于我自己,注定是无法回应你的……”

  “别说了!”他本就压抑的情绪被她这么一激,彻底爆发了,声音因怒气而嘶哑:“你现在终于肯正视我对你的感情了,这些年,你装不懂,对我视而不见,我都可以配合你,给你时间,等你慢慢接受我……”说到这他自嘲一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被我感动,原来还是我痴心妄想!”话毕,他赤红着眼看她,眼眸深处的伤痛挫败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她满心满眼的内疚却无法再宣之于口,事到如今,伤害已然造成,情爱之事岂能是几句抱歉就能撇清关系的!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她,似在等她开口,她却无言以对,他眼底的期盼最终变成了失望,骤然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