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承诺等你

  江之涵咬着筷子若有所思,老妈不准她看漫画台言之类的,怎的这回看武侠小说倒还得了一句赞?真是琢磨不透。老妈出生在书香世家,自小的家庭教育与耳濡目染之下成就了她温文尔雅的性格,待人接物有礼有节,骨子里更有一种矜贵自持,这些都传承自家族。

  只是身为她嫡亲女儿的自己似乎未曾承袭其家族的良好基因,正所谓烂泥扶不上墙,说的就是自己这号人,按老妈的原话,她纯粹一粗野丫头。

  江之涵知道外公外婆皆是知识份子,追溯上去,祖宗十几代都是文化人,听说在明清时还有几人做过大官。她曾因此翻阅历史诸多典籍,尤其明清史书,都快被她给翻烂了,专挑杨姓当官的那些人的生家背景来分析。她劲头虽足,可架不住年代久远,史料不齐,查询的结果自然不尽人意,是以她对杨家先祖曾当过什么了不起的大官之说一直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方修彦还因此笑话她,说史官笔下的人物除了天王贵胄的皇族事迹,那就是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人,找不着也只能说明他们没有重要到能流芳百世的程度。他鲜少惹她不快,从来都是顺着她的意,想来必是看不过去她的不务正业,才故意泼她盆凉水,断了她几近着魔的挖掘心思。自古忠言逆耳,他这盆凉水泼得及时,确实让她清醒过来,却也让她心里添堵,是以气得整整一周都没跟他说话。

  记得小时候外公将她抱在怀中,拿着杨家的族谱给她说祖辈的故事,当时年纪小,也听不大明白,反倒当成催眠曲,在外公怀中呼呼大睡,常将口水鼻涕的邋遢之物糊在他袖口上。后来外公外婆相继过世,再无人跟她讲杨家先祖的故事。

  既然号称书香世家,那杨家子孙在礼仪规范,文化素养之类的教育上必有严苛之处。老妈的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端庄大方自不必说,且行事周全有礼有度,放在古代,那绝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特别是近两年,江之涵的感触就更深了。

  长这么大,她从未听见父母吵过架,连拌嘴都没有,更别提相互动粗。父亲是个顶好的性子,通情达理,与母亲性格相近,实属佳偶良配,所以吵闹不起来也没什么稀奇。那时的她阅历太浅,只当是伉俪情深,根本想不到其中的不寻常之处,自是如此认为。后来深知情爱之事后才渐渐明白,即便夫妻俩感情再好,也不可能连个绊嘴斗气都没有!

  母亲温柔内敛,不似有的女人动辙暴粗口,泼妇骂街者也时常可见。隔壁家的阿姨,动不动就跟她丈夫打架,吵架更是家常便饭,而且常是因为些芝麻蒜皮的事,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闹得鸡飞狗跳,左右四邻也不得安宁。有一次还看见她拿着扫帚追着她丈夫打,追得一大老爷们儿东躲西藏!为人妻者,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那精彩程度可真是够戏剧化的。

  后来她才知道这阿姨是个暴脾气,而这阿姨的丈夫恰巧又是个懦弱性子,外人多替他打抱不平,取了个悍妇当真夠受的。

  她非常想不通,一个男人再怎么软弱,总还是有点血性吧,怎么就能任一个女人爬到他头上,被欺负成那样还能忍呢?彼时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多年后,她看着心爱的人被自己欺负了仍然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时才恍然明白一个道理。男人会如此纵容一个女人的原因除却深爱,别无他由,爱得越深的一方更惧怕失去,所以千百般的包容。旁人多是不解,这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说穿了还是映证一句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思绪越飘越远,方修彦见她咬着筷子发呆,用手肘轻碰了她一下:“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望着窗外的烟花,抽了张面纸擦嘴,站起来说:“方修彦,我们出去放炮吧!”

  杨雅瑜正在给方修彦乘鸡汤,闻言轻斥道:“怎么说一套是一套的,见风就是雨,等小彦吃完饭再去。”

  江之涵扁嘴,模样甚是委屈。方修彦放下碗筷,笑道:“叔叔阿姨,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我陪涵涵出去玩会儿。”转头对方宛心说:“妈,难得跟叔叔阿姨聚在一起吃顿饭,您别急着回家,多陪杨阿姨聊聊天,我一会儿回来接您一起走。”

  说完拿起放在椅旁的手拐支着身子慢慢站起来,对着江之涵眨眨眼:“咱们走吧。”

  方修彦都这样说了,杨雅瑜只好叮嘱道:“你们俩个注意安全啊!”

  江之涵默默穿好外套,走出门去,方修彦跟在她身后,她突然加快脚步,“噔噔噔”没一会儿功夫就下了楼梯,也不管身后那人是否能跟上。她心里憋着气,只顾往前冲,却忽然听见后头有异样的响声,她猛地刹住脚步,回头一看,见方修彦蜷伏在楼梯口,一动不动。

  她顿时吓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冲到他身边,一下子跪坐在地,抖着手推了推他的肩,声音发颤:“方修彦,你……没事吧,别吓我啊……”

  方修彦醒过神来,动了动四肢发觉无甚大碍,缓缓坐起来。刚才他急着追江之涵,不慎踏空了一步,就这样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江之涵见他额头上瘀青了一大块,眼眶一热,自责懊恼地想扇自己一巴掌。他怕被人听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忙轻声安抚:“涵涵,我没事,先扶我起来,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半小时后,方修彦的房间里,江之涵拧开药店买来的消炎药水,用棉签沾着些许帮他涂抹额头上的伤,她下意识地咬着下唇,下手很轻,生怕弄痛了他。

  方修彦的房间干净整洁,不像她的狗窝,如果不是杨雅瑜每天给她收拾,恐怕是不堪入目。在江之涵的认知里,男生的房间都是乱七八糟的。就像老家那位堂哥江之豪的房间,她可是印象深刻得很,没洗的衣服一大堆,臭袜子随手都能摸出一只来……所以,像方修彦这样干净清爽的男生时下确实不多见。

  他坐在床上,仰着头任她施为,灯光下,他额上红肿的伤痕一览无余,还有丝丝血迹渗出,身上的衣服也脏了,整体形容颇为狼狈。

  她边涂边吹,心里内疚得要死,嘴上却还抱怨:“你也真是的,追什么追,你就让我发会儿疯,别搭理我,保管一会儿我自己就没事儿了。”

  他一眨不眨看着她,表情认真:“外面那么乱,到处有人放烟火炮仗,万一你不慎被伤到怎么办,巷子里灯光暗,你跑太快容易跌倒……”

  “打住!”她扔了手里的棉签,拿起桌上的创可贴,边撕边说:“你真比我老妈还要啰嗦。”她离他的脸很近,气息不时熨烫着他的眉眼,她没发觉不妥,专注地盯着他的额头,小心地帮他贴好了伤口。

  端详几秒,不由蹙起眉头:“这样真的行吗?万一更严重怎么办?这么明显,宛心姨看到又得担心了。”说着直起身来,发现他脸色发红,好像喝醉了酒似的,不由起疑,担忧愈盛:“方修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发烧了吧?”说着就要摸他的额头。

  方修彦忙握住她的手,收敛被她无意撩拨起的心弦:“涵涵,我腿不好,你跑太快我追不上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就算再生气也等等我,别让我跟不上你的脚步,好吗?”

  “我……”她咬了下嘴唇:“你在我妈心中的份量可比我重多了,你说一句顶我说十句,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不是她亲闺女!算了,也怪我自己小心眼,乱发脾气还害你受伤。大不了以后你惹我生气了,我不会跑太远,总会在前面某个地方等你就是了。”她想,如此也算得通情达理了吧!

  方修彦额头上的伤是瞒不住的,他只跟方宛心说是巷子里太黑,没注意摔了一跤。知子莫若母,方宛心一听就知道他在掩饰什么,叹了口气:“你不用骗我,这事肯定跟小涵脱不了关系。”

  “妈,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对于江之涵,他一向都护短得很,她有错也是本能得就往自己身上揽,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不是,即便是他的母亲。

  她怜惜地摸了下儿子的脸颊:“孩子,你对小涵的心思妈都看在眼里,但感情的事在于两相情愿,那丫头懵懵懂懂的,对你恐怕没有……”

  “妈!”他有些发急地打断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现在不懂没关系,等再过几年,她会……明白的……”这话一听就明显底气不足。

  方宛心也有些情绪失控,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就算她能明白,她父亲能明白吗?他会接受你吗?小彦,不是我要打击你,你在别人眼中就是个有缺陷的人!江叔叔对你是不错,那完全是因着你杨阿姨的关系,这其中的怜悯与同情你自己要分得清楚,那不代表他会同意你跟小涵在一起!

  这么多年,杨阿姨帮了我们很多,这份恩情我都不知该怎么还,如果因为你跟小涵的事弄得大家不愉快,我真是无颜面对她……”

  方修彦青涩的脸上满是悲凉,低着眉眼:“您是要我断了那份‘痴念’吗?”

  她伸手抹了下眼角的泪,见儿子伤痛的神情,不忍再说重话:“你们年纪还小,这些事以后再说吧,若将来你此志不渝,小涵也接受你,妈妈绝不会再干涉你的感情。”

  屋顶上悬挂的灯发出刺目的光,将他拄着拐仗的单薄身影投射到斑驳的墙面上,静默无声,他低着头,长睫掩盖了眸中的黯淡与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