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狐书(2)

  因为这件事耽搁,爷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一更天,可那晚零若家里却彻夜灯火通明,零若的母亲的房门紧紧地关着,零若的奶奶和父亲都没有入睡,在他母亲房间外来回踱步。

  “你怎么才回来?”奶奶看到晚归的爷爷问。

  爷爷没有回答奶奶,反而问道:“淑兰要生了吗?接生婆请来了没有?”

  “请来了,是桥边住的蔡二姐。”奶奶说道:“我让下人们都睡了,你要是还没吃饭就先去吃些糕点凑合吧,樱桃和香草都走不开。”

  樱桃是零若奶奶的丫鬟,香草是零若母亲的丫鬟。

  爷爷点了点头,从奶奶身边走过,带着爪白走到书房。到书房后爷爷就点上了油灯,取出那本狐狸留下的书翻看了起来。

  尽管上面的字他一个都不认得。

  过了半个多时辰,爷爷突然听到有敲锣的声音,他心里知道是他的孙儿出生了。零若家乡这里有新生儿降生的时候,都会有人敲锣,老人家说婴儿是最脆弱、最纯净的生命体,因此会被一些污秽的东西盯上,敲锣是要吓跑那些脏东西。

  也许是爷爷太高兴的原因,以致于起身的时候把那本书从桌上碰倒跌落在地上他都没有注意到。当爷爷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跑来的樱桃。

  “老太爷,夫人生了,是个男孩!”樱桃边跑边喊。

  “好!好!好!”爷爷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就和樱桃一起离开了书房。

  这个时候零若母亲的房门已经打开,奶奶和父亲也从外面走进了房中,爷爷到的时候零若已经被包裹在了襁褓中。

  “老太爷,您可看看,多好的一个大胖小子!”接生婆看到爷爷进来,指着襁褓中的零若笑道。

  接生婆姓蔡,零若奶奶那一辈的人都管她叫蔡二姐,到了零若这一辈,她就成了蔡二奶奶。

  “是啊!”爷爷看着襁褓中的零若点头道。

  几个人围着零若看了一会儿,香草已经熬好了补身子的汤,为了不打扰母亲休息,爷爷、奶奶、父亲还有蔡二奶奶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只留了香草一个人照顾零若的母亲。

  爷爷和父亲在院子里商量着给孩子起名字的事,蔡二奶奶跟奶奶打招呼说,等孩子足月之后她来喝满月酒的时候再收今晚接生的费用,说完就离开了。

  爷爷和父亲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奶奶说都已经快四更了,还是明天再说吧,爷爷便回到了书房。

  爷爷回到书房的时候,爪白正吐着舌头看那本狐狸的书。

  “你也想学那只狐狸?”爷爷走过去拍着爪白的头问道。

  爪白听到爷爷的话,两只耳朵和尾巴都垂了下来,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后来零若因为做错事而被父亲责骂的时候,一旁的爷爷都会笑着说他像极了爪白。

  爷爷关上书房的门,在桌边坐了下来,桌子上多了一本《离骚》,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取过这本书,但也许是以前从书架上取下来忘记了。

  爷爷不经意地翻开了书,但他心里还在想着给孙子起名字的事。

  这时候窗子被风吹来,桌上油灯的火苗被风吹得倒了下来,爷爷忙用手护住火苗,一片翠绿如玉石一般的叶子从窗外飘了进来,飘过爷爷的胳膊落在了书纸上。

  爷爷从书纸上捡起叶子,发现是一枚枣树的树叶,那个时候零若家根本没有枣树,附近也没有。后来因为零若喜欢吃枣子,爷爷才托人从外地带了一颗枣树的幼苗回来栽种在院子里。

  枣叶上带着露水,入手清凉,书上的一行字因为被浸湿而显得比周围的字颜色更深。

  “唯草木之零落兮。”

  爷爷嘴里念着那行被浸湿的字。他把书反扣在桌上,枣叶放在书旁边,起身走到窗边关上窗户,等他再次回到书桌跟前的时候枣叶已经不见了,桌上只有一本反扣的书和一盏黄灿灿的油灯。

  爷爷在四周找了找,并没有发现那枚枣叶的影子。爪白怀里抱着那本狐狸书,已经在书桌旁边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爷爷坐下来,把扣在桌上的书翻过来,翻页的时候发现枣叶出现在后面的书纸上,同样浸湿了一行字。

  “折若木以拂日兮。”

  爷爷取来纸笔把两句话抄录在一起,等墨迹干了之后就把纸从中间一折,把枣叶夹在了里面。后来爷爷就给自己的孙子起名为零若,有一次零若在爷爷书房里翻箱倒柜的时候,无意间找到了这张跟他的名字有直接关系的纸,却没有看到那枚爷爷给他说过的枣叶。

  爷爷把纸收好后已经过了四更,这时候书房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爪白听到声音后就醒了,冲着门外“汪汪汪”的咬了几声,那些声音就不见了,但爪白还是盯着门外呲牙咧嘴地露出一副凶相。

  爷爷以为是草丛里的蛐蛐之类,零若出生的时候刚刚是夏天,所以蛐蛐蚂蚱的自然也多。

  “孔先生,还我宝书……”

  过了一会儿门外又有了动静,这次不再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而是一个人的声音。爪白比之前更凶狠了几分,两根尖锐的犬牙像是利刃一般,在油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阴森。

  爷爷并不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是男是女,他走过去打开门发现门外没有人,但爪白却从爷爷脚边窜了出去,不一会儿爪白就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一只早已断气的獐子。

  “汪,汪。”爪白把獐子扔在地上,冲爷爷叫了两声。爷爷摸了摸爪白的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獐子,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狐狸书,他想刚才的声音就是狐狸弄出来的,而獐子是狐狸派来跟他讨要那本书的,但现在獐子被爪白咬死了,爷爷不知道还怎么办。

  爷爷不知道獐子还会不会来,狐狸又会不会亲自来,如果来了的话,自己又该如何应对。爷爷唯一知道的就是,狐狸是很记仇的,就跟猫一样,而爪白咬死了它派来的獐子,狐狸肯定会报复,它也会伤害自己家里的一个人。

  狐狸在零若的家乡被视为神仙,跟黄大仙齐名,有不少地方的山神庙和土地庙里供奉都不是山神土地,而是狐狸、黄鼠狼。之所以供奉它们也不是因为它们能给人带来多少福泽,而是因为人们不敢得罪它们,得罪了它们就会遭到报复,这也正是爷爷所担心的问题。

  爷爷以前不相信老人家说的话,所以之前在墓穴里看到狐狸的时候他也敢吓唬狐狸,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心里不由得对故老相传的东西信服了几分。

  爷爷在想阻止狐狸报复的办法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第二天他睡了一天,任琬村也没去,等到晚上的时候他就和爪白一起守在书房里等着狐狸和獐子,爷爷是想等它们来了,就把书还给狐狸。

  但当天晚上没有奇怪的声音出现,獐子没有来,狐狸更没有来。第三天晚上还是如此,后来的二十多个晚上都没发生什么怪事,一直到零若满月的那天,这种平静才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