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若的爷爷在世的时候，每年的六月十三都会带他去二十里外的一座山上还愿，一直延续到零若九岁的时候才结束。

　　零若问过爷爷，为什么每年都要去还愿，而且还非得等六月十三那天才去。爷爷却不肯告诉他，每当他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爷爷都会叉开话题给他讲述那座山。

　　那座山叫做鸡头山，爷爷说当初嬴政剿灭六国、一统天下之后，取“三皇”之“皇”、“五帝”之“帝”，做了历史上第一个皇帝——始皇帝。

　　始皇帝初登大统便要把自己的丰功伟绩祭告给皇天，祭天的地方就是同谷县里的鸡头山。那个时候同谷县也不叫同谷县，而是叫做下辨邑，隶属于陇西郡。

　　虽然始皇帝在鸡头山祭过天之后，又下旨封鸡头山为祖山，不过它却不如始皇帝第二次祭天的泰山闻名，世人对此知之甚少，甚至闻所未闻，因此同谷县也不是那么出名。

　　爷爷每次说到这里的时候都会用手抚摸着零若的头，一脸慈爱地问他：“零若，你知不知道始皇帝为什么一开始要在鸡头山上祭天呢，天下名山数不胜数，除却五岳，还有八百里钟南山，更有天下龙脉之祖的昆仑山，他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呢？”

　　零若那个时候根本听不懂爷爷说的话，一到爷爷问他的时候他只会茫然的摇头。

　　直到现在零若也想不明白，始皇帝当初实现了大一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以“皇帝”自居的人，论身份他是后来无数皇帝的祖，这样一个一代天骄举行祭天大典，举国上下妇孺皆知，但最后只选择了这样一座无名之山。

　　后来爷爷又跟零若说到鸡头山时，才告诉了他原因。

　　爷爷说，始皇帝其实是打着祭天的幌子在鸡头山葬下了自己的前世骨。

　　零若问爷爷前世骨是什么？

　　爷爷说：“就是他前一世留下的一幅骨头架子。他在鸡头山葬了自己的前世，又在皇都修陵墓准备自己作古之后用来安葬今生。”

　　零若又问道：“他为什么要在鸡头山埋葬他的前世骨呢？”

　　爷爷说道：“没有人知道始皇帝为什么要把前世骨埋葬在鸡头山上。而且鸡头山是后来他下旨册封的，以前鸡头山可不叫这个名字，而始皇帝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在鸡头山埋葬的只有前世骨的一部分而已。”

　　爷爷拿起烟袋锅填装好烟叶，又打开装火镰的荷包，取出火石和火绒，用左手拿住火石将火绒压在火石与手指间，右手握住火镰，将镰刃对准火石开始击打。打了几次之后爷爷的双手间突然窜起一道火苗，他把烟袋锅靠在火苗上，把另一端叼在嘴里猛吸了几口，吐出一片烟雾，继续说道：“他上一世是一只雄鸡，后来得了道成了妖，又历经劫难才修炼成神，斩去肉体凡胎去天上做了二十八星宿里的卯日鸡，他前世留下的糟粕凡胎又落入轮回，成了第二世的嬴政。他葬在鸡头山的也只有一个头骨而已。”

　　零若九岁之后，爷爷就再也没有带他去过鸡头山，爷爷跟他说鸡头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甚至一年之内都不会提到一次。

　　后来奶奶对零若说爷爷是因为九年前出门教书回来的时候，误打误撞拿了属于狐狸的东西，没想到反而因此被狐狸害了零若，爷爷带他去鸡头山也不是为了还什么愿，而是避难。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教书先生，村子里虽然办了学堂，但爷爷有时候也会被一些大户人家请去教书。爷爷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带着那条他养了十几年的大黄狗，爷爷给它起名叫做爪白，因为它浑身上下只有四只爪子是雪白色的。

　　爪白很聪明，长的跟马崽子一样大，零若小的时候爷爷经常会把他提起来放到爪白背上，让爪白驼着走，零若常常因为从爪白背上掉下来而摔得灰头土脸，零若的奶奶为此也没少埋冤他爷爷。

　　爷爷去世的前一天晚上，爪白无缘无故地就开始呕吐，第二天早上它就死了，到了下午爷爷也不在了。零若后来听人说爪白是替爷爷打了前站，是去陪爷爷一起走黄泉路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零若出生的前几天里，爷爷刚好在给任琬村的一个员外的儿子教书，任琬村跟零若所在的马河村相距十多里，中间还隔着两个村子，爷爷每天早上摸着黑去，晚上顶着星光回来。

　　有一天晚上爷爷回来路过獐子沟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爪白突然叫了两声，一跃跳进了路边的野草中，爷爷以为它是发现了野兔之类的去追捕了，所以也没在意，就在路边靠着一棵树拿出烟袋锅抽了起来。

　　爷爷一连抽了三锅烟，爪白也没有回来，他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干净，就去寻找爪白。

　　爷爷从爪白之前跳进去的地方开始走，顺着被压倒的野草走了好一会儿，突然看到前边有闪烁的灯火，爪白正半蹲在不远处。

　　爷爷往四周一看，原来自己已经走进了一片乱葬岗里，他走到爪白跟前，发现那些灯火是一处坍塌的墓穴中发出，爪白正死死地盯着。

　　爷爷本来有点害怕，但有爪白给他做伴，他的心便放宽了些。爷爷走到墓穴边透过一个窟窿偷偷朝里张望，发现墓中有一群獐子老鼠，还有一只狐狸。

　　让爷爷吃惊的是，不管是狐狸还是獐子老鼠，它们都穿着人的衣服，并且像人一样拱手施礼，猜拳喝酒。

　　野物们喝完酒，狐狸摇晃着身子走到一张几案后面，坐在太师椅上，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那些獐子看到狐狸的举动，都盘坐在地上，老鼠们则侍立在狐狸身旁，有的给狐狸举着油灯，有的给狐狸端茶倒水，奉上果品糕点。

　　狐狸用两只爪子按住书，嘴里发出一种奇异的叫声，似乎是在诵读书上的内容，獐子们也跟随着狐狸一起诵读。

　　爷爷在墓穴外暗暗看了一会儿，招手让爪白过来，爪白过来蹲在爷爷身边，爷爷突然朝着墓穴里面大喊一声，爪白在爷爷喊完之后就跳进了墓穴中。野物们被跳进来的爪白吓了一跳，都慌乱地从墓穴里逃了出来，油灯、酒盅跌落了一地。

　　狐狸因为逃的匆忙，没有把书收起来带走，爪白就把狐狸遗留下的书叼了出来给爷爷，爷爷翻看了几页，一个字都不认得，就把书装好带着爪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