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燕王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在腹中,生命的新奇与蓬勃总是让凤南泱欢喜而惊奇。静日无事,总爱把手放在小腹上,轻轻地,小心翼翼,生怕手的重量也会压迫到他。渐渐养成这样的习惯,半是怜惜半是保护。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盘指算来,离祝潇阳答应来接她的时间只有半个多月了。

  这样想着,心里也是欢喜而雀跃的。

  已经是初夏的时节,凤南泱伏在窗台上独自遥望青草深处,看大团大团的金灿阳光像这个季节盛开的凤凰花一般在天空中烈烈绽放,偶有几缕漏过青翠树叶的枝丫缝隙,在光滑的石头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

  这样平静的日子里,忽有一石激起千层浪——墨天鸾驾崩了。

  云板声连叩不断,哀声四起,仿若云雷闷闷盘旋在头顶,叫人窒闷而敬畏。

  国有大丧,天下知。

  墨以年奉遗诏即位。

  他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三王、六王、七王和八王,也包括墨景严。

  至于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有失他帝王体面的事,都由横天盟料理,相当于墨天鸾的内卫机构。而墨以年亦给了横天盟最大的自由,有朝廷撑腰,横天盟日渐得意。

  为着名声着想,他并未处死这五个眼中钉一样的弟弟,而是将他们各自封王,每人一片封地,除了俸禄以外并无实权,且天南地北地分散开来。

  因着腹中孩子的事,凤南泱盼祝潇阳的心思更加急切。然而度日如年,苦心期盼,祝潇阳却迟迟未有归期。

  凤南泱心中焦灼不堪,有些按捺不住想要遣人前往大周问问。这样殷切的等待中,忽有一日木一念含着喜色前来找她:“姐姐,你猜猜谁来了?”

  凤南泱一惊:“祝潇阳?”

  “不是不是,”木一念拉着她就要往驿馆去,“是四王爷!哦不,如今该叫燕王了。”

  轿辇去得又快又稳,很快到了驿馆门前,花照棋扶着她的手下了轿辇。

  房门被花照棋缓缓推开,墨景严正负手站在窗前,听见动静回过头来。他看到凤南泱时目光分明晃了几晃,片刻后唤道:“南泱。”

  凤南泱疾步走到他面前,未语,泪先落下了,泫然含泣道:“王爷……”

  墨景严比从前略瘦些,一袭蓝色暗纹长袍中隐隐透出几许沧桑孤清之意。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他仔细看看凤南泱,“南泱,你好像哪里变了。”

  凤南泱忍泪轻轻道:“哪里?”

  墨景严沉吟了一会儿:“我也说不上来。”

  凤南泱与他一同坐下,笑一笑道:“王爷也变了,如今该唤你燕王了。”

  “燕王?”墨景严一哂,“是啊,我也没想到如今还能活着,更没想到还能留个爵位。”

  凤南泱的眼皮倏然一跳:“新帝登基,要紧的是稳定人心,他心里有数。”

  这话的语气并不温和,墨景严沉默着看她,良久方道:“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放下他。”

  是啊,本是放不下的,若不是有祝潇阳……

  他怎么还没有来呢……

  凤南泱稳一稳神情,淡淡道:“当年是我太过执着,竟忘了当局者迷这样的金玉良言,合该伤一回心——好在往后不会了。”

  墨景严的笑容隐隐有这样于心不忍:“你走后,我一直想来突厥看看你,奈何先帝看得紧,我半点法子也没有。如今总算是能有机会了。”他停一停,道,“我的封地在凉州,看过你我就要去那里了。”

  凤南泱眼中一酸:“也好,凉州是边境重镇,虽然风沙苦寒,但离突厥很近,我可以常去看望王爷。”她忽地想起墨盼筱,问道,“瑞阳公主呢,她如今可好吗?”

  “先帝生前把她嫁去魏国和亲了。”墨景严的语气意味深长中透着一点古怪,一向平和的眸子里有阴沉而同情的悲哀底色,“这道旨意出来的时候,先帝正重病在床。”

  凤南泱悚然一惊,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她一时怔住,良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旨意,怕不是先帝的意思吧。”

  墨景严摇头:“是不是的都一样,筱儿已经嫁去了。好在我听说那魏国太子也是一表人才,大约配得上筱儿。”

  心里的悲凉忽然无法可说,墨盼筱多么可怜。凤南泱唇齿间迸出冷意:“和亲,这一着他倒是用得惯熟。”

  墨景严思量片刻,仿佛有些欲言又止。凤南泱对他这样的神情再熟悉不过:“王爷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墨景严看着她的神情悲悯而无奈,轻声道:“皇兄他……纳了武清瑜为妃。”

  他的话语极轻,像是怕惊着凤南泱。凤南泱纵然已明白墨以年的凉薄无情,心口还是骤然凉了下去。

  “南泱……”

  凤南泱很快觉得,为他伤心是不值得的,于是松缓了神情,语气清冷而凛冽:“这就是武清瑜最终的目的吧。总算是达到了。”

  墨景严的叹息简洁而哀伤,仿佛一个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势:“南泱,或许我当年早该告诉你皇兄的真面目,也不至于让你被他欺骗利用这么久,如今真是后悔……”

  凤南泱缓缓摇头:“那时候的我,你即便对我说了,我多半也是不信的。而且我知道,你不说只是不想看我伤心罢了。”

  她的笑容一毫一毫舒展开来:“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不在乎了。”

  墨景严含笑点头:“看到你如今的样子,我也算放心了。”

  墨景严放下了心里的石头,闲话道:“说起来,皇兄倒是很好地学到了先帝设立内卫的巧宗,不过他青出于蓝,用的是现成的横天盟。”

  凤南泱微微一愣,他依旧娓娓道:“自他登基以后,大周各个州郡莫名其妙少了不少官员,更巧的是这些官员都是从前拥立六弟和七弟的。”

  凤南泱试探道:“横天盟的杀手全部都在做这些事吗?”

  墨景严不意她会关心这个,也并未在意,只道:“我觉得应该是的,毕竟大周地域广阔。”

  墨景严不会清楚太多内情,凤南泱有些发愁,手心的冰冷在那一瞬间侵入了自己的肺腑,透出沉沉凉意。

  与墨景严一番长谈后,天色已暗了些,凤南泱茫然地靠着辇轿厢壁,身边花照棋握着她的手道:“姐姐若是着急,请可汗派人去大周问问吧。”

  凤南泱拭去眼角将要流出的泪水,轻声叹息道:“那边的情形我都不清楚,我怕贸然去了,会适得其反。再等等吧,再等十天,如果十天后还没有消息,我就照你说的做。”

  过了八天,凌风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凤南泱惶急地看着他周围:“你一个人来的?”

  凌风下马喘息了一会儿,忙道:“潇阳让我带口信给你,他现下遇到些麻烦,让你再等等他,别着急。”

  “什么麻烦?他不会有事吧?”凤南泱下意识捂住小腹。

  凌风道:“如今横天盟所有人都在为皇上忙碌着,盟主看得紧,他实在没法子。我是来给可汗送信的,他才能得这个机会。”他停一停,含了些喜色,“你知道吗,潇阳找到他的生母了。”

  凤南泱亦是惊喜:“真的吗?”

  凌风点头:“细节太复杂我现在来不及说了,总之他们现在已经母子相认了,潇阳挺高兴的。但潇阳原本的想法是在执行刺杀任务时假死,然后从横天盟脱身,但现在又要顾及到他的母亲,他得考虑得更周全一些。他说他知道让你等得着急了,希望你别生他的气。”

  凤南泱忙道:“不,我不生气,他肯定是要顾及到母亲的,我可以再等等。”

  凌风又道:“原本他想给你写信或者送些东西过来的,但又怕被发现,所以只能传口信了。”

  凌风的这些话听得凤南泱心惊不已,她知道祝潇阳此时处境定是十分不易,没想到竟到了这个地步。一急之下又有些胸闷,掌不住干呕了一会儿。

  凌风是个男人,一时未想太多,只问道:“你病了?”

  凤南泱脸上微微一红,不自觉地按住小腹,道:“帮我告诉他,等他来了,我要送他一样礼物。”

  “好。”凌风翻身上马,“我先走了,时间紧迫,不能久留。”

  凤南泱看着他走远了,伸手抚着还不显山露水的小腹,心里翻涌出甜蜜的期望。

  凌风跑出了百米远,突然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调转了马头。

  凤南泱正准备回辇轿上,凌风却骑着马匆匆回来了,连勒马缰时都有些慌乱和急迫。他看着凤南泱的小腹直接道:“他是不是要当爹了?”

  他问得直白,凤南泱含着笑垂首不语。

  凌风一拍马脖子:“哎哟,你早说啊!”

  凤南泱禁不住笑了:“让他千万不要急,我和孩子都好好的。”

  凌风连连颔首:“我知道。还有别的话吗?”

  凤南泱想了想,调皮一笑:“再告诉他,若是敢惹上小狐狸精,我就带着孩子一块儿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