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见喜

  在为沙利叶施可汗举行隆重的丧仪之后,阿史那图门登上了汗位。

  曾试图夺位的几位王子在努桑哈的劝导之下,主动交出自己的卫率,向阿史那图门负荆请罪。

  阿史那图门从宽免其罪,并赐以牛羊土地加以安抚。

  余下的便是要好好整治不安分的弩失毕五部。

  凤南泱成为阿史那图门的可敦,木一念被封为多日纳阏氏,沙利叶施可汗留下的阏氏里,年纪合适的都被阿史那图门纳为妾室,其余的皆恢复自由之身。

  暮色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向凤南泱走来,夜凉的风掠起他袍子的边角一扑一扑的,像想飞又不能飞起的飞鸟的翅。

  凤南泱上前几步:“可汗怎么说?”

  祝潇阳默然片刻,轻轻道:“我们明天就走了,可汗会派兵护送我们至长城边。”

  夜色似心底的哀凉,无知无觉层层迫上心翼。凤南泱略略有些倦容,伸手牵住他衣袖晃一晃:“我等着你。”

  祝潇阳露出浅浅一痕笑意,轻嘘一口气:“你留在这里是最好的,可汗是最能保护好你的人。等我把横天盟那边的事处理完,立刻来接你。”

  凤南泱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到那个时候,可汗的汗位也能很稳了。”

  托娅的声音凄厉而尖锐:“赛因阏氏——”

  凤南泱一怔,眼角露出一丝晶莹之意。

  房中红烛成双成对,明媚如情人含情相睇的剪水双瞳。凤南泱坐在床边将祝潇阳的衣服一件件收拾好,又取了一件自己的小衣放在中间。默默片刻,方抬头道:“要天天想着我。”

  祝潇阳的神色不安而疼惜,忙道:“我会的。”

  “那……”凤南泱泫然欲泣,依在他胸前,低低道,“你要多久?”

  祝潇阳仔细想了想,道:“最多两个月。”

  “两个月……”凤南泱忍着眼中的泪,躺在他的怀抱里,低婉道,“你要是敢在这两个月里在外面惹上小狐狸精,我可不饶你。”

  祝潇阳一急,便来呵她的痒,凤南泱一边笑一边躲,嚷嚷道:“什么人呀,就知道欺负我!”

  祝潇阳一把按住她,只说:“什么小狐狸精,这么信不过我?”

  凤南泱只得讨饶:“哎哎,我胡说的,你别挠我!”

  祝潇阳顺势抱住她,低声耳语:“我只要一想过了今夜就要和你分离这么久,就觉得……”他叹了口气,“你要是小一点,再小一点就好了。”他伸手比了比,“就这么大,这样我就能把你揣在怀里,去哪儿都带着。”

  这话说得傻气,凤南泱却像含了一枚极青的梅子在口中,吐亦吐不出,吞亦吞不下,只得任它酸在口中,酸到心里。

  室中香芬纯白,烛影摇红,只余红罗绣帐春意深深。

  天蒙蒙微亮,有人低低在外头叩了两下门,祝潇阳蹙了蹙眉,悠悠转了转身子,手臂已经牢牢把凤南泱拢在怀中,一丝也不松开。

  凤南泱慢慢睁开眼来,见他已经醒了,只无限情深地看着她。祝潇阳低头轻吻她的额头,抱着她的手臂更加用力:“我要走了。”

  凤南泱忍一忍心中的酸楚,轻轻道:“先苦后甜,我等你。”

  祝潇阳的话语裹在绵密如雨的亲吻里:“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

  凤南泱埋首在他怀中,声音呜咽:“嗯。”

  祝潇阳起身,紧贴着的身体分开的一刹那,忽然有一种什么被生生剥离开身体的的感觉。凤南泱的心突然“咯”地一下,无声无息的似碎裂了什么,整个人都空落落地虚空起来。

  凤南泱坐起身从背后抱住他:“我去送你。”

  遥遥一水间,凤南泱伫立岸边,目送祝潇阳沿着克鲁伦河离去。祝潇阳勒了勒马缰,目光缱绻,只驻留在凤南泱身上,仿佛风筝,千里远飞,亦总有一线来牵引。

  “走吧。”凌风道,“别看了。”

  祝潇阳凝望凤南泱片刻,点了点头,狠抖马缰,双脚一夹马腹。“驾——!”

  凤南泱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心头堵得说不出的难受,不由自主小声道:“潇郎,带我走。”

  那一瞬间,百丈之遥的祝潇阳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在马上茫然回头,看了凤南泱一眼。

  凤南泱几乎就要朝他奔去,终于狠一狠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逼迫自己转身,向牙帐而去。

  花照棋谢绝了阿史那图门想把她送回大周的好意,她向凤南泱一笑:“我在大周已经没有亲人可挂念了,回去也没意思,还是留在这里伺候可敦的好。”

  凤南泱执着她的手,不由感伤难言:“我只担心这里会成为你的伤心地。”

  花照棋缓缓摇头:“大周亦是伤心地。相比之下,这里还有可敦是真心对我好的。”

  “大周亦是伤心地?”

  花照棋沉默了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都是过去的事了。”

  凤南泱生辰那日,并未让许多人知道,只悄悄地请了木一念来和她一起用晚膳。花照棋名义上是她的侍女,私下里二人姐妹相称,亦同桌用膳。

  说起如今这些阏氏们争风吃醋的事,木一念笑得无奈:“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今日你比我多得些宠爱,明日我比你多得件赏赐,我看着真是累。”

  花照棋“嗤”地一笑:“那是因为你知道可汗的心在你身上!”

  木一念掩唇轻笑:“才不是呢。”她停一停,眸光黯淡了几分,“附近和突厥交好的部族都送来了好多美貌的女子,我原也不是多么出众的美人,如今就更显得……”

  花照棋按一按她的手:“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木一念这才略宽慰些:“偏你这么会安慰人。”

  花照棋抿了口茶,道:“不过说起来,那位蒙古来的乌力罕阏氏的确是极美的。”

  蒙古……

  凤南泱突然一阵胸闷,心头烦恶不堪。花照棋这才想起什么,忙道:“哎呀,我不是有意的,一时没想起来……”

  木一念在心里哀叹了一会儿,道:“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要活得更好,才能让她安心。”

  凤南泱点点头:“对。”

  凤南泱一向“以食为天”,遇见美味走不动路,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只吃了一点点素菜,花照棋疑惑道:“姐姐怎么只吃这么点东西?”

  凤南泱捂着胸口道:“不知怎么的,胸口闷得慌,不太舒服。”

  木一念关切道:“传个大夫来瞧瞧吧。”

  凤南泱摆手道:“也没什么,可能是天渐渐热了的缘故。”

  木一念只好点了点头。凤南泱嗅着梅子汤的味道有些馋,便拿起来喝了一口,却像是含着苦药一般,一个掌不住“哇”的一声吐在了地上。

  花照棋和木一念忙端茶来给她漱口,又拿毛巾来给她擦裙子,一通忙乱后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吐了?”

  凤南泱蹙着眉捂着胸口:“突然有点恶心。”

  花照棋略一沉思,迟疑着道:“莫不是……”

  “什么?”木一念问她。

  “莫不是……有喜了?”花照棋踌躇着低低道,又慌忙摆手:“我胡乱猜的。”

  凤南泱茫然地抬头,手下意识地放在了小腹上,三人面面相觑。

  木一念一迭声道:“我去让人传大夫!”

  花照棋扶着她在榻上斜卧,大夫很快来了,请过脉后忽地起身一揖到底:“恭喜可敦,可敦已有了月余的身孕了。”

  这话在脑中一过,凤南泱又惊又喜,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犹豫着不敢相信,问道:“当真么?”

  大夫道:“千真万确。只是可敦许是初有孕时太过劳累,胎象有些不稳,待臣开几服安胎的方子让可敦用着,再静静养着就会好起来。”

  木一念含笑道:“那就有劳大夫了。”

  他忙去开药配药,花照棋这才犹豫着问道:“这……”

  凤南泱欣喜之下略微有些局促不安:“是……他的。”

  木一念坐在她身边安慰她:“姐姐不用担心,我和可汗会照顾好你。”

  “但是……”凤南泱咬了咬嘴唇,有一重顾虑不知该如何开口。

  木一念以手虚抚她的小腹,含笑道:“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安胎才是最要紧的。”

  凤南泱轻轻用手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几乎不能相信,这样突然,一个小小的生命就在她腹中了。

  花照棋忽道:“姐姐要不要把此事告诉他?”

  凤南泱抬头,终于还是低下:“他现在远在大周,我怎么告诉他呢?”

  木一念想了想,道:“可以让可汗派人传信去横天盟。”

  凤南泱慢慢捋着衣襟上繁复的绣花,寻思良久道:“罢了,若是让他知道,肯定不管不顾要来看我,万一被他们盟主察觉……”她摇摇头,“先不告诉他。”

  花照棋素来清冷的目光落在凤南泱的腹部,神色变得温软,半晌,唏嘘道:“真好,能有幸亲眼看着一个小生命慢慢长大出生。”

  凤南泱笑得极甜:“我不是在做梦吧?”

  木一念弯下腰对着凤南泱的小腹道:“宝贝呀,你娘亲怀疑她在做梦呢,你快告诉她你就在她肚子里,好让她安心!”

  凤南泱忍俊不禁:“还说人家照棋这么会安慰人,你才是十足的机灵鬼儿!”

  这大概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的生辰礼物了,凤南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