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刺客(下)

  凤南泱揉着手臂站了起来,一副不胜可怜的模样,其格看得垂涎欲滴,伸手要摸她的脸。花照棋拦下道:“哪有在外头如此的?”她朝屋内努努嘴,“里头有床榻。”

  其格打了个酒嗝,拉着凤南泱往屋里去。花照棋看着瞠目结舌的军士们,居高临下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这么漂亮的姑娘怎能是刺客?快走远些,别扰了王子的兴,你们吃罪不起!”

  花照棋将门栓插上,凤南泱已经将毫无还手之力的其格绑缚了起来,其格还在淫笑着:“嘿嘿,嘿嘿,美人儿,你长得真好看,还,还有点眼熟……”

  凤南泱冷着脸打紧绳索,其格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瞧瞧这小模样,这小身段儿……”

  凤南泱听得恶心,冷笑道:“你今日就要死在我这小模样小身段手里,你可高兴?”

  其格口水都快滴下来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哈!”

  凤南泱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手指点在纸包上,向花照棋道:“这是临行前皇上赐给我的,如今可算派上用场了。”

  墨天鸾说这药粉一次只需用一点点,凤南泱索性一股脑儿全倒进碗盏里。花照棋按住其格的头,手死死卡在他两腮上,强迫他张开了嘴。

  其格这才挣扎起来,凤南泱的膝盖压住他的手,毫不犹豫将药灌进了他嘴里。

  墨天鸾的话萦绕在她耳畔:“这是一种特殊的迷情药,药力是普通迷情药的十倍甚至数十倍,而且查验不出。用的时候只要一点点就好,最好再多饮些酒。你该知道,纵欲过度不仅伤身,也是会要命的。”

  “姐姐还没有消息吗?”凤致宁一直在望着天空,“她是不是说一定会放信号弹的?怎么现在还没有呢?”

  白洛倾拍拍他的背:“别担心了,你姐姐很厉害,她不会出事的。”

  凤致宁十分得意:“的确,我姐姐自然厉害。”

  祝潇阳的手心全是潮湿的冷汗。他几乎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一会儿喂马一会儿练剑,只要一停下来,脑子里就全是凤南泱呼救的模样。

  扎得心一抽一抽的疼。

  长剑被他摔在了地上,祝潇阳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阿史那图门的手按在他肩上。

  “带她走吧。”阿史那图门道,“她已经为我突厥付出太多了。”

  祝潇阳抬头看着他,撑出一个笑容:“谢可汗成全。只是南泱与我已经商议好了,她还要帮可汗最后一次。而且,我还没有从横天盟脱身。”

  阿史那图门坐到他身边,递了个酒囊给他:“一醉解千愁。”

  祝潇阳怔了一会儿,摇头道:“我答应南泱了,以后少喝酒。”

  阿史那图门灌了一大口,叹息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南泱,等你来接她。”

  花照棋被其格的样子吓坏了,闪到凤南泱身后。他的嘴已经被凤南泱堵上,在地上打滚拼命挣扎,脸憋得通红,脑门上的青筋几欲爆裂,汗水湿透了衣服,在地上留下大片水渍。

  “他,他怎么还不死?”花照棋的声音有些发抖。

  凤南泱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再等等。”

  其格剧烈地抽动了几下,终于没了声息。

  凤南泱长出一口气:“好了,我们走吧。”

  “怎么走?”花照棋抱着她的手臂,“外面有军士,他们发现其格死了,不会放我们走的。”

  “暂时发现不了。”

  凤南泱和花照棋一起把其格抬回床榻上盖好被子,一副熟睡的模样。

  花照棋从容步出走向东厕,拿回了凤南泱放在那里的东西。

  二人拉扯着从里面出来,花照棋拽着凤南泱的衣服厉声尖叫:“跟我抢王子,你还想不想活了!”

  凤南泱甩开她的手:“谁跟你抢了?是他自己更喜欢我!”

  花照棋把她往门外推:“是你趁我如厕的时候勾引他!你给我滚!”

  军士瞧见不妥,想上前阻拦:“不能出去!”

  凤南泱眸中凶光一闪,抬手甩出几枚银光,前头几个军士应声倒下。

  “快跑!”凤南泱拉着花照棋往外跑,随手扯开蓝色信号弹。

  乌沉沉的墨色天空忽然划过一道流星般的蓝光,仿佛一声尖锐的呼哨。

  祝潇阳几乎是跳起来:“看!”

  凤南泱一路力战,杀了十数名追赶她们的军士,自己的手臂上也中了一刀。花照棋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眼见后面追兵越来越多,凤南泱将花照棋推远些:“你先走!一直沿着克鲁伦河往前跑,到城墙边跳下去就能潜到城外!”

  花照棋知道再拖下去谁也走不了,可又不忍抛下凤南泱,凤南泱却喝道:“快走!”她说完便转身往相反方向跑去。

  花照棋边哭边跑,“扑通”跳进了克鲁伦河。

  凤南泱体力不支,伤口鲜血直流,眼前渐渐发花,身后追兵紧跟不止,仿佛还越来越多,她寻了个隐蔽处坐下喘气,牙咬着衣角撕了一条下来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只觉头越来越沉重。

  其格被发现猝死在了驿馆里,城中顿时乱了,几个军士头子一商议,打开了城门。

  朝晖初升,克鲁伦河之水滔滔东去,阿史那图门领着大军进入城中。

  黑甜香沉的一觉,醒来已不知天光几许,凤南泱看着身边紧紧抱着她的祝潇阳,笑容甜蜜而欢喜。

  她微微一动,祝潇阳便惊醒了,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她手臂上的伤,见没有渗血出来才松了口气,转头却见凤南泱盈盈望着他。

  祝潇阳心头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凤南泱朝他一笑:“以后不这样啦,知道让你担心了。”

  “何止是担心。”祝潇阳叹了口气,“心都要碎了。”

  凤南泱动了动身子,浑身酸疼,心里却是松快的。她想起一事:“见到花照棋了吗?”

  祝潇阳点点头:“她已经在驿馆歇下了。”他抚着她的脸,声音带着无奈的宠溺,“真有你的,还真把其格给杀了。”

  凤南泱一笑:“他是纵欲过度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凤南泱睡足了觉下午便能下床了,祝潇阳扶着她在驿馆中散步。花照棋静静地坐在后院里的石桥上,凤南泱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一阵心疼:“其格这个畜生……我现在觉得就这么让他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祝潇阳问道:“她以后怎么办呢?”

  “按例是必须再嫁给现在的可汗的。”凤南泱略想想,“但可汗应该会让她离开这里,回到大周去。”

  转首却见木一念匆匆而过的身影,凤南泱唤道:“一念!”

  木一念的神色有些古怪,虽是笑着,眼角却红了。凤南泱不由心下疑惑:“你怎么了?”

  木一念忙道:“没怎么啊,我就是……沙子眯了眼睛。”

  凤南泱并未太在意,只欢喜地问她:“你不是说要去问问佩玖在哪里吗?问到了吗?我想再见见她。”

  祝潇阳搂着她的手不由一紧。

  木一念怔愣了一会儿,勉强笑道:“我还没问到呢。”

  凤南泱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并不安定:“真的没问到吗?”

  木一念终于忍不住咬了唇痛哭道:“佩玖已经不在了!”

  凤南泱惶然大惊,道:“你说什么?!”

  木一念呜咽不已,道:“那日佩玖穿了你的衣服,引开了追兵,被擒住后,锁楠阏氏和其格对她施以酷刑,逼她说出虎符和遗诏在哪里,她,她什么也没说,咬舌自尽了!”

  凤南泱一时闻得这样的噩耗,心中绞痛,跌在祝潇阳怀里,木一念捂着脸大哭,道:“我刚才正想去乱葬岗找佩玖的尸身,好好厚葬她……”

  凤南泱死死咬着牙,用力太过,牙根酸得发痛,如含了一口冰水在口中,终于哇地在祝潇阳怀里哭出声来。

  锁楠阏氏被阿史那图门下令处以极刑,死状亦凄惨。无人敢去为她收尸,只有赛因阏氏在托娅的搀扶下拿了白布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凤南泱的声音是极力克制的颤抖:“即便这样,也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赛因阏氏默然垂首:“杀人偿命,都是应该的。”

  她转身,面容的颓败让凤南泱在一瞬间有难掩的震惊:“赛因阏氏……”

  她恬和地笑,摸一摸脸,道:“不怕,谁都会老。”

  在凤南泱的印象里,赛因阏氏是个极端庄和气的女子,说不上有多么美丽,亦看不出有怎样的聪慧,只是寻常的大家闺秀的宁和气度。五官清秀,一颦一笑皆是贞静之态,是家常的随和与贤淑。这种雅致的气度,像极了她的母亲。

  而如今垂垂老矣的模样,是凤南泱从未见过,但一直在想象的母亲老了的样子。

  有片刻的沉默,往事的激荡如汹涌的潮水似要将人吞没。凤南泱若有所思,清水般的明眸映着明灿灿的日光:“阏氏竟如此憔悴……如今大局已定,要好好将养着。”

  赛因阏氏笑意淡泊如明月下疏离的花枝:“我会的。”她顿一顿,胸口气息不定,“你……保重。”

  她扶着托娅的手一步一顿地走了。

  凤南泱深深凝望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于枯叶委地的转角。

  凤南泱深深地知道,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