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闻琴解佩神仙侣(中)

  这一夜她是在祝潇阳怀中睡着的。再无挣扎与矛盾的念想,只安然在他怀中而眠。

  睡足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阳光是澄明的金色,隔着马车车帘渺渺地透进来,仿佛柔软的轻纱迤逦在地上,浅浅一痕。

  她懒怠睁开眼睛,整个人仿佛在浮在睡梦里。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凌风轻轻的声音:“潇阳。”

  凤南泱迷迷糊糊地听着,倏然想到许是来叫他走的,脑中陡地一惊,仿佛凉水湃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祝潇阳轻手轻脚地抱起她,想要把她放下来,凤南泱只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一丝也不松开。

  祝潇阳笑了笑,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我不走。凌风有事要找我。”

  凤南泱这才睁开眼睛,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真不走?”

  “不走。”

  凤南泱撅了噘嘴,推推他:“那你去吧。”

  话虽这样说,但凤南泱还是把车帘掀开一条小缝狐疑地向外偷看,他们聚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什么。

  有些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尤其是恋爱中的人,把这种天赋发挥到了极致。祝潇阳背朝着这边,凤南泱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听不见一字一句,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想象他们的对话了。

  “咱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走吧,我把马都喂好了。”

  “不行,南泱不让我走。”

  “女人重要还是兄弟重要?”

  “还是兄弟重要一点。”

  “这就对了嘛。那你说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走!”

  哼!臭男人!

  凤南泱噘着嘴腹诽了半天,认定祝潇阳会趁她一下没看住就偷偷溜了,还特地留意了一下他们的马的位置,看有没有可能在他们上马的时候拿小石子把马打跑。

  真实的对话却是这样的。

  由风道:“可汗说前头马上要到一个谁谁谁的地界,他要和他好好套套近乎,那谁谁谁也邀请他留一会儿,他答应了。”他伸手一指,“就那个堡子,名字我没记住。”

  他伸手指了!凤南泱瞪大眼睛。

  他指的是那几匹马的方向!

  好你个由风!

  “那谁谁谁是谁啊?”祝潇阳道。

  “啧,我哪记得住,突厥人的名字这么难记。”由风挠挠头。

  白洛倾听见他的话笑了:“那谁谁谁叫努桑哈,是我们突厥最年长的一位族长,威望甚高,辈分比沙利叶施可汗还高。可汗要是能请动他前往牙帐,其他王子肯定头都不敢抬。”他的目光落在祝潇阳的衣服上,诧异道,“你这是被谁扯的?”

  祝潇阳笑着理好了衣服,揶揄道:“你‘姐姐’。”

  白洛倾往凤南泱的马车这儿看了看:“你们……”他颔首,“挺般配的。”

  他往自己这里看了!凤南泱的手死死抓在窗框上。

  没错,肯定是祝潇阳要他拦着她,不许她追过去!

  而且他还点头了!他居然答应了!!

  祝潇阳微笑:“这话不假。”

  祁风牵着马过来,指着那马道:“谁能跟我换一匹?这马好像不喜欢我,我骑上去它就跟发疯一样。”

  祁风把马牵过来了!

  凤南泱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祝潇阳觉得他有病,接过马缰道:“没训过马吗?这么好的马我特意留给你让你骑出来报信!喏,我骑给你看。”

  他说着一脚踏上了蹬子。

  不能再等了!

  她掀开车帘钻了出来,指着祝潇阳一声大喝:“不许上马!”

  祝潇阳给她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凤南泱一瘸一拐气势汹汹地过来了:“你说了你不走的!你骗人!”

  众人哈哈大笑。凤南泱气得跳脚。

  祝潇阳又好笑又心疼:“我没走啊。”

  苦口婆心地解释了半天,凤南泱这才“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走。”

  凌风笑着摇头:“完了完了。”

  由风亦摇头晃脑地凑热闹:“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凤南泱红着脸想把祝潇阳拽回马车上,祝潇阳知道她走不利索,索性又把她横抱了起来。凤南泱羞急地蹬腿挣扎,身后笑声不绝,祝潇阳只觉喜悦:“这么怕我走?”

  “你放我下来!”凤南泱恨恨地看着他,“谁怕你走了?你现在立刻上马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真的?”祝潇阳把她放回马车里,作势要出去,“那我走了。”

  凤南泱明知他不会走,还是心里一紧,从背后抱住了他:“别走。”

  祝潇阳回身把她揽进怀里。

  努桑哈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饮宴过后已是黄昏时分,又留了他们住下。入夜,努桑哈和阿史那图门单独说话,祝潇阳便用所有的时间陪伴凤南泱。

  凤南泱执意要展示一下自己贤惠的一面,将祝潇阳的衣服一一拿出来细看,稍有不妥之处便细细缝补,眸子一转,又在他衣服里面贴近胸口的位置绣上一个小小的“凤”字。

  祝潇阳始终带着微笑看着她,如脉脉月光,涓涓清流,融融流淌到她的心上。

  凤南泱指着那“凤”字对他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祝潇阳笑了笑,牵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凤南泱“嗤”地一笑:“讨厌。”

  祝潇阳在一旁整理东西,凤南泱折好最后一件衣服凑过去看了看,有一卷画轴在他的箱子里。

  她克制不住语气里的酸意,指着画轴道:“这上面画的是谁呀?你成日里带着。画卷都泛黄了,应该不是我吧。”

  祝潇阳挑唇道:“的确不是你。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凤南泱立刻炸毛了,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喊道:“谁?!”

  “哎哟,耳朵聋了。”祝潇阳无奈地笑笑,将画轴徐徐打开,凤南泱的神思在一瞬间被画面牢牢吸引住。

  画卷上各色秋菊盛开如云霞,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妇含笑赏菊,身披浅紫色纱衫,一袭米白色长裙,体态轻盈,朱唇隐隐含笑。

  的确很美,而且……看着仿佛有些眼熟?

  “这是……”

  祝潇阳静静看着画卷,温然道:“这是我母亲。”

  凤南泱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是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是不知道。”祝潇阳轻轻卷好画轴,“我师父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的襁褓上就栓着这幅画,襁褓里面还有一封书信,没有署名,大意就是我脖子上的玉很值钱,请捡到我的人看在玉的份上将我养大。还有就是画卷上的女子是我的母亲,如果可以,希望等我长大以后把它交给我。”

  怪不得看着眼熟呢,祝潇阳长得的确有几分像她。

  凤南泱握着他的手,轻声细语道:“这么说来,你母亲还是很在乎你的,她会做这样的决定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怕祝潇阳想着这些事伤心,踮着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哭,我给你做好吃的。”

  “我没哭……”祝潇阳一愣,“好吃……的?”

  凤南泱握着拳头挥了挥:“肯定好吃!”

  凤南泱为自己的厨艺努力争取着,祝潇阳见她喜欢,只道自己不挑食,只要没毒都能吃,便陪着她往驿馆的厨房走。

  整个驿馆都被空了出来给他们住,唯独厨房里还有几个厨子在准备明天的菜和打扫卫生。凤南泱说明来意后他们很快退了出去,她得意道:“你瞧,他们都这么信任我!”

  祝潇阳道:“我也信任你。”眼神却是满满的质疑和恐惧。

  凤南泱看他一眼:“你说这话的时候可以不看我。”

  这次做饭凤南泱依旧谢绝参观,祝潇阳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情忐忑地等待着。

  凤南泱端着碗盈盈曼步过来,道:“晚饭都吃饱了,我就做了一碗玫瑰酒酿,当点心吃。”

  是雪白一碗酒酿,发酵好了的,撒了好些玫瑰花瓣丝,嫣红可爱。

  一股甜香扑鼻,玫瑰的浓香夹杂着酒酿的沉醉气味,祝潇阳有些惊讶:“真是你做的?”

  “那当然!”凤南泱把筷子递给他,“我知道第一次做饭让你受苦了,所以这些日子向良玉请教了好多。”她两手托着脸颊,眉眼弯弯,笑道,“我发现我炒菜不太拿手,做点心还是可以的。是不是很香?我第一次做呢。”

  祝潇阳举着筷子,听得她的话,几乎是愣了一愣,露出孩子一样的蓬勃喜色来:“你为了我用了这么多心思?”

  “才不是为了你呢!”凤南泱睨他一眼,“吃便吃罢,还说这些。想着以后要哄我常常做么?”

  他但笑不语,风卷残云一般把整碗玫瑰酒酿全吃完了,连一滴汤都没给凤南泱留,吃完后才很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你要吃吗?”

  “……让你费心了。”凤南泱拿起碗回厨房去洗,“你说你怎么好意思问呢?”

  祝潇阳大笑道:“我太高兴了,就忘了你了。”

  凤南泱掩唇笑道:“我才不吃,怕会发胖。”

  祝潇阳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在她的耳朵上亲了一下,低声道:“哪里胖了?”

  凤南泱很喜欢祝潇阳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话,很温柔也很好听,带着一丝霸道的压迫感。她脸上一红:“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