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大逆不道

  待凤南泱整理好衣裙缓步而出时,阿史那其格已经被关佩玖绑在了大门口的柱子上。他垂着脑袋鼻青脸肿的样子引得不少人围观议论,但都不明情形,有些害怕,没有人敢去放下他。

  阿史那其格的生母锁楠阏氏闻得消息急匆匆地跑来,直跑得钗发凌乱,满头大汗。

  她看到阿史那其格的模样时明显愣了一下,片刻后凄厉地唤了一声“其格”,扑过去摸着他的脸:“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打的?”

  阿史那其格的酒早已醒了,只是浑身又疼又软,已无法思考回答她的问题,只有气无力道:“母亲……我好疼……”

  锁楠阏氏哭着便要去解绳子。关佩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礼道:“锁楠阏氏容禀,其格王子这绳子……不能解。”

  锁楠阏氏的怒气积聚在眉心涌动:“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

  凤南泱的神态不见丝毫不悦,温和一笑:“佩玖,怎可对锁楠阏氏无礼?她既要解绳子,便由你代劳吧。”

  关佩玖应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在绳结上解了一会儿:“哎呀,瞧奴婢这脑子,怎把这结系死了呢?王子稍等,奴婢拿刀来割。”

  她说罢,也不待锁楠阏氏反应过来,从腰间拔出匕首,左手狠狠收紧绳索勒在阿史那其格的伤上,他惨叫道:“混账!轻点!”

  关佩玖连连点头道:“是。奴婢只是想将绳子拽出来些,以免伤着王子,可实在手脚粗笨,不会用匕首,不如奴婢拿火把来把绳索烧断吧?”

  锁楠阏氏这才看出来关佩玖故意刁难,顿时怒色大现,伸掌向关佩玖脸上掴去。

  她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再动弹不得。凤南泱笑吟吟道:“阏氏有话好好说,怎么打人呢?”她转而向关佩玖道,“说到这个,我还得提醒你一句,你万不能仗着从前做过皇上的内卫,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在这儿横行霸道。阏氏若是真打了你,你可不许还手,否则阏氏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落不着好。”

  “是。”关佩玖道,“奴婢素日得可敦教导,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便对人动粗,否则岂不成了莽夫一流了?”

  锁楠阏氏气得脸色铁青:“你们……”

  凤南泱放开她的手腕,慢吞吞道:“阏氏的性子太急,不磨一磨,你是不会好好听我说话的。”

  她慢慢踱到阿史那其格跟前,他畏惧地看着凤南泱,身体缩了又缩。凤南泱一言不发,盯了他片刻,劈面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其格,我问你,沙利叶施可汗是你什么人?”

  阿史那其格虽不解她的意思,还是瑟瑟答道:“是……是我的父汗。”

  凤南泱点了点头,接着道:“我是你父汗的妻子,我是你什么人?”

  阿史那其格的脸色顿时雪白:“是我的嫡母。”

  凤南泱漠然瞥他一眼,扬声向众人道:“可汗病重,为人臣者不知担忧焦急,此为不忠!父亲病重,为人子者不知殷勤服侍,竟酒醉闹事,闯入嫡母房中欲行不轨之事,此为不孝!匈奴犯边,图门王子沙场征战何等辛劳,今日起行,所有王子都赶去送行,为人兄者竟在背后诋毁污蔑,此为不悌!你手下军士都想为国建功立业,可你为了一己私欲,不肯让他们跟随图门王子出征,活活断送他们的前程,此为不义!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不悌不义之徒,你该不该被绑在这里受罚!”

  四周出奇地宁静,除了霍霍的风声,无人敢发出丝毫声响。

  锁楠阏氏终于按捺不住,急道:“可敦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其格一向是个懂事的,他不可能做出这些事!”

  凤南泱看也不看她,向阿史那其格冷然道:“你父汗才一病,你便原形毕露,敢闯进我房中来。你是不是觉得,你父汗已经不行了,突厥即将是你唾手可得的了,所以你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她微眯了眼,幽幽道:“我告诉你,你父汗病着,可是我还好好的。我是正室,你的母亲是妾室,你是庶子。像你今日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伦纲纪,我就是杀了你,也在情理之中!”

  阿史那其格惊得张大了嘴,想要叫却叫不出声。锁楠阏氏扑通跪倒,哭求道:“可敦饶命!是其格错了,他做出这种畜生事,可敦怎么打骂妾都没有怨言!妾今后一定对他严加管教,可敦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凤南泱屏下怒气,裙裾华丽如彩云拂过地面。关佩玖跟在她身后问道:“可敦,咱们去哪里?”

  “去看可汗。”凤南泱道。

  托娅正在门外与一个侍女争辩什么,凤南泱定睛一看,正是锁楠阏氏身边的苏日娜。

  托娅见凤南泱来了,快步迎了上去:“可敦可算来了,阏氏让奴婢在这儿候着呢。”

  凤南泱微微一笑,向苏日娜道:“还不快去伺候自个儿主子?”

  赛因阏氏从里头出来,含笑道:“苏日娜,你怎么也不懂事起来了?可汗病着,需要静养,谁许你来此打扰的?托娅不让你进去是为你好,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赛因阏氏即便只为了沙利叶施可汗的身体,也绝不会让此事落入他耳中,凤南泱一早便知道。她握着赛因阏氏的手关切道:“阏氏身子弱,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眼瞧着又憔悴了。”

  二人携手进去,便直接把苏日娜晾在了外面。关佩玖笑道:“其格王子做下的事,你以为只是不敬可敦这么简单吗?他这摆明了就是觉得可汗快不行了,是他为所欲为的时候了。你自己想想,若是让可汗知道,他是会怪可敦打了其格呢,还是会气其格大逆不道呢?”

  苏日娜这才悻悻离开。托娅摇头道:“她可够难缠的,偏我又嘴笨,只会拦着她,若是早像你这样说,也不至于浪费这么多唇舌。”

  过了一会儿,沙利叶施可汗侧一侧身,醒了过来。他的声音有了些力气,轻轻唤道:“南泱,赛因。”

  凤南泱含了柔顺的笑意,上前扶他起来靠在枕上。赛因阏氏道:“方才妾炖了上好的参汤,可汗尝一尝吧,提神补气是最好不过的。”

  凤南泱替他卷起袖子,亲自服侍他浣了手,又取了绸巾来拭干。赛因阏氏端着碗盏,取小银匙试了试温度,方送至他嘴边。

  沙利叶施可汗喝了参汤,精神略好些,便倚在枕上与她们闲话,又提及十三王子,他颔首道:“明日把察罕带来给本汗瞧瞧。”

  赛因阏氏提起爱子,越发温柔喜悦,忙道:“是。察罕这几日也总念叨着父汗呢。”

  凤南泱笑道:“听托娅说,别的王子学说话时都是先叫母亲,只有咱们察罕,开口便是‘父汗’,可见察罕有多喜欢可汗呢。”

  赛因阏氏望着沙利叶施可汗道:“那便要问可汗自己了,在别的王子面前都是严父,只在察罕面前是慈父。”

  沙利叶施可汗笑一笑,道:“老来得子,自然十分疼爱。”他想想,向凤南泱道,“你不知道,察罕出生时长得有多好看,比那些个兔崽子好看多了,粉团似的,本汗一见着便喜欢得不得了。”

  凤南泱心念急转,不动声色道:“察罕长得像真宁长公主多些,妾看着这十三位王子,还是六王子长得最像可汗。”

  沙利叶施可汗“嗯”了一声,道:“图门不仅长得像本汗,而且……”

  凤南泱轻声接口道:“而且,图门十六岁便上战场,虽比可汗十二岁即位晚了些,但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赛因阏氏叹道:“今日图门送了可汗回来,打点了些内务,夜里又马不停蹄回边境去了。妾看着那孩子疲惫的模样,着实心疼。”

  沙利叶施可汗略略迟疑,终究说出了口:“你们一个是本汗的可敦,一个是陪伴本汗最久的女人,本汗有件大事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凤南泱和赛因阏氏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沙利叶施可汗奇怪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凤南泱看了赛因阏氏一眼,道:“可汗请说吧,妾们听着。”

  沙利叶施可汗若有所思,沉吟道:“这几个成年的小子……哪个最像样?”

  赛因阏氏只静静不言。凤南泱思量片刻,正声道:“此事可汗问妾二人的确是最妥当的。只是即便妾二人于汗位之事上并无直接的利害关系,也难免会因个人喜好存一两分私心。”她停一停,缓缓道,“所以妾认为,若要完全不偏不倚地权衡几位王子,那便要听听一个最不相干可又关系密切之人的话。”

  “哦?”沙利叶施可汗被她说得饶有兴趣,“这人是谁?”

  凤南泱心头含了一丝恨意,吐出两个字:“皇帝。”

  沙利叶施可汗眸光一瞬,道:“说下去。”

  凤南泱眉目低垂,低低道:“妾来突厥前,皇帝便对妾说,可汗的六个成年王子,最有出息的便是六王子,阿史那图门。能得皇帝如此忌惮,图门必有他的过人之处。”她觑着沙利叶施可汗的神色,郑重道:“再加上图门的生母燕答仑阏氏,乃是咄陆五部贵族之女,也姓阿史那,身份尊贵。妾听闻她敏慧冲怀,贤良淑德,生前最得可汗喜爱。”

  沙利叶施可汗默不作声只是出神,凤南泱知道,这话,他是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