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子嗣(上)

  日子这样悠悠地过去,时光忽忽一转,已经到了初秋时节。凤南泱在突厥的生活依旧保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陪嫁的商诗芸、晏书柳、闻礼曦和潘乐灵陆续封了阏氏,商诗芸最是乖巧伶俐,颇得了些宠爱。只是凤南泱总觉得沙利叶施可汗仿佛并没有真的宠幸她们,包括自己在内,都是被人猜忌防备着的。

  而在这平静里,终于有一石,激起轩然大波。

  秦携香是个很会撒娇撒痴的女子,何况如今又有身孕可以倚仗,每日挺着肚腹来见凤南泱的时候,总是盛气凌人。凤南泱一贯让着她,又吩咐拿鹅羽软垫给她垫着坐,笑吟吟道:“你有快五个月的身孕了,处处都要小心些。”

  秦携香轻笑,掩饰不住面上自得骄矜之色,道:“可敦放心,妾一定会好好安胎的。”

  凤南泱道:“这两日见你面色憔悴了些,可是有什么不安稳吗?”

  秦携香软软道:“哎,可敦既然垂问,妾也不敢隐瞒。妾自小吃惯了中原的食物,怀着孩子胃口又不好,实在是有些……”她妙目一转,有些不好意思,“妾偶尔闻得可敦帐中的燕窝香味,倒是十分嘴馋,便想厚着脸皮向可敦要一些,不知……”

  秦携香竟主动开口向自己要东西,凤南泱心头的疑虑一转而过,也未多想,只淡淡笑道:“一点燕窝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既喜欢,一会儿我便让佩玖送些去你那里。以后想吃什么,只要我这儿有,你只管开口就是。”

  秦携香娇媚一笑,丢了一个金橘给侍女去剥,口中道:“多谢可敦赏赐。”

  花照棋赔笑道:“可敦对温多娜阏氏格外厚爱呢,阏氏该想着投桃报李才是。”

  秦携香斜斜睨她一眼,声音越发低柔妩媚,听得人骨子里发酥:“可敦对大家都好,只是想着妾这个肚子,便纵着妾一些。说到底,还是为了可汗的子嗣着想。”

  凤南泱不欲她们说着说着又起了争执,便向赛因阏氏问了几句饮食冷暖的事,温言道:“阏氏只吃清粥小菜虽然落胃,终究也没什么滋养,不如拿参须滚了乌鸡吃,最滋阴养颜的,又补血气。”

  秦携香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补身子用一棵山参就好了,为何要那些参须呢?”

  凤南泱道:“你有所不知,赛因阏氏一向血虚,山参补的是气虚,两者不同。何况山参吃多了上火,如今也不是冬日里,一棵山参下去,且不说坏了乌鸡的味道,阏氏的身子也受不了。但是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以参须做药膳反倒有些调理之效。”

  秦携香淡淡诧异,婉转望她一眼,方笑道:“从前只知可敦饱读诗书,没想到竟通药理,当真让妾拜服不已。”

  凤南泱气定神闲:“偶尔翻翻《黄帝内经》,算不得精通。”她不再多言,又转向赛因阏氏道,“枸杞子、薏苡仁、山药健脾益气,玫瑰花蕾熬了粳米粥可缓和肝气郁结和胃痛,赛因阏氏不妨试试。”

  赛因阏氏忙谢了,秦携香歪着身子道:“这些对咱们汉人来说是补身常吃的,可是突厥厨子大约不懂吧。”

  木一念伶俐道:“温多娜阏氏所言极是,如果赛因阏氏不嫌弃,奴婢会日日做了送去阏氏那里。”

  赛因阏氏喜得双颊微红,又要起身道谢,凤南泱忙道:“托娅快扶着阏氏,别谢来谢去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众人说了会儿话各自散去,凤南泱揉了揉太阳穴,道:“佩玖,把燕窝给所有阏氏各送一些过去,告诉她们兑些牛乳味道更好。”

  关佩玖并未多问,领命去了。木一念沾了些薄荷膏为凤南泱解乏,道:“可敦不舒服吗?”

  “没什么,只是有些头晕,昨夜没睡好。”凤南泱打了个哈欠道,“天天应付秦携香,真是倦得很。只是她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要燕窝了?她明明这么恨我。”

  木一念想了想,笑言:“许是真的馋了吧?那燕窝兑了鲜奶吃了的确容易安睡。说起来,从大周带来的燕窝早就吃完了,还是两位小公子惦记着可敦,每月两趟在长城集市买了托白公子送来,正是担心可敦睡不好觉。”

  凤南泱捋一捋鬓边碎发,道:“她们四个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吗?”

  木一念摇头:“她们封了阏氏之后,奴婢和佩玖时常借送东西的由头去看两眼,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这倒怪了,难不成不是她们?”凤南泱略想想,道,“那些从大周跟过来伺候的小宫女都接近不了我或者可汗,我近身的事一直是你们二人做的,皇上难道把眼线安在了这些小宫女里面?那这指望为免也太……”

  木一念低声道:“奴婢觉得旁人不一定,但晏书柳应该不是的。奴婢出宫前就暗中查过她们每个人的底细,除了晏书柳入宫前的身世无人知晓很多以外,其他三个人都十分清楚。奴婢觉着,这似乎是有些欲盖弥彰,太过清楚了,反而容易让人起疑。而且奴婢瞧着晏书柳的性子仿佛比较单纯,她胆子也很小,图门王子养的那些狼,只有晏书柳见了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细作该有的胆识和魄力。”

  凤南泱心中有数,道:“晏书柳是不像,她才十六岁,我总不相信她会有做细作的本事。潘乐灵最机灵,而且你发现了吗,她好像会说突厥话。”

  木一念“啊”了一声:“可敦怎么发现的?”

  “有一日我和她走在一起,遇上了其格,他说了一句什么,我当时很清楚地看见潘乐灵皱了下眉。后来我问月鲁,当时其格说了什么,月鲁告诉我其格说了句不好听的话,请我不要生气。”凤南泱杏眼微合,长长的睫毛覆下,语气低沉,“她应该是听懂了,既然能听懂,却一直装作不懂的样子,细想起来十分古怪。”

  木一念的心一度跳得厉害:“可敦,潘乐灵和商诗芸关系很好。”

  凤南泱抬头,对上木一念的目光,各自心领神会。

  关佩玖送了燕窝回来,神色有些不豫,不等凤南泱问便迫不及待道:“可敦,那温多娜阏氏也太嚣张了!奴婢按着路程远近挨个送燕窝,她的斡儿朵离得远,送到她那儿的时候已经快送完了,她知道之后把奴婢骂了一顿,问奴婢是不是瞧不起她,凭什么把她留到后面,奴婢百般解释,可是……”

  凤南泱拍拍她的手,温然道:“好啦,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她性子古怪,你别和她计较。”

  关佩玖嘟囔道:“可是,她骂奴婢也就算了,竟还说可敦也蓄意欺负她,明明是她向可敦要的燕窝,可敦却分给这么多阏氏,摆明了没把她放在眼里。”

  木一念撇一撇嘴不屑道:“且不说可敦对她百般容忍,哪怕故意刁难她,她一个妾室也只有乖乖受着的份儿。怎么如今还越发猖狂起来了!”

  凤南泱微笑摇头,只觉秦携香撒泼的样子可笑,却也不恼,劝慰她们道:“不说她了,我有些饿了,给我拿些点心来吧,咱们一块儿吃。”

  寂静的午后,外头忽然有孩童欢快清脆的嗓音惊起,扑棱棱像鸟翅飞翔的声音,划破安宁的天空。

  关佩玖出去看了看,领进来的竟是十二王子阿史那巴音吉。

  凤南泱见他只身一人,并无侍从跟随,不免吃惊,忙拉了他的手进来道:“哎呀,你一个人怎么来了这里?”

  十二王子只有八岁,他笑嘻嘻地站着,脸上尽是汗水的痕迹,衣服上也沾满了尘土。看上去他的确是个顽皮的孩子,活脱脱的一个小泥猴。

  他歪着脸看了凤南泱半晌,并不向她行礼,也不认得她。自然了,凤南泱与他并不常见,与他的生母伊勒其阏氏也不熟络,小孩子的记忆里,是没有凤南泱这号陌生人存在的。

  关佩玖在一旁告诉他:“这是才希雅勒可敦,是王子的嫡母。”

  他这才醒神,姿势笨拙地向凤南泱问好:“母亲好。”

  凤南泱笑着扶起她,木一念已端了一面银盒过来,盛了几样精巧的吃食。凤南泱示意他可以随意取食,他很欢喜地满满抓了一手,眼睛却一直打量着凤南泱。

  凤南泱与他玩笑道:“怎么一直看着我?我很好看吗?”

  巴音吉用力点点头,声音带着稚气:“母亲跟她们长得不一样,但是像那个母亲。”

  他并不能将这些事情理清楚,说得也模糊,但是凤南泱能明白,他说自己像真宁长公主。于是温和道:“因为母亲和那位母亲是来自同一个国家的,所以长得像。”

  巴音吉忽然瞪大眼睛看她:“那个母亲去哪里了?她以前也给过我好吃的。”

  凤南泱微微愕然,这样的事,原不该让孩子知晓。她柔和微笑:“那位母亲带来的好吃的吃完了,她就回去了,所以就换我来给你好吃的了。”

  巴音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不在乎凤南泱如何回答,只是专心咬着手里的松花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