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匈奴空塞北(上)

  “我要去赶集!”凤致宁摇着白洛倾的衣袖。

  白洛倾正得了阿史那图门的诏令急着出门,捏着他的脸颊安抚道:“今日不行,我不得空,改天吧。”

  凤致宁可不乐意:“那又要等半个月了!我和哥哥去就是,不用你陪着。”

  白洛倾有些不放心:“那里乱得很,什么人都有……”眼看着凤致宁又要闹了,白洛倾忙道,“好好好,我派些人跟着你们,你们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不可到处乱跑。带上我给你的那个令牌,可以在突厥通行无阻,记住了吗?”

  “好!”凤致宁答应得很爽快。

  长城边集市月初、月半各一开,塞外十二族百余部俱来此以物易物,关内汉商更是会带来不少新奇玩意,又有波斯商人远道而来,在集边摆了香料、染料摊,好不繁华。

  突厥小伙子们你拥我挤,凑在一处商量给心上人带礼物,凤家兄弟在中原住久了,对那些小饰物、小玩意见怪不怪,只朝着集市深处一路走去,白洛倾的人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我想买些香料回去。”凤致宁吸吸鼻子,循着味儿往波斯商人那儿走。

  那些波斯商人久在丝绸之路往来,自通汉语。听见凤致宁的话,又见他衣饰华贵,头戴黑貂帽,一身俱是上好的皮料,脖颈上围着条银狐尾,气宇不凡,便极是热情:“公子!来看看我这儿的珈蓝香吧!”

  凤致宁拈起香料闻了闻,转头问凤致远:“这个怎么样?”

  凤致远点头:“买了这个再去看看那边的西域马,我瞧着那匹黑色的不错。”

  凤致宁正从怀里摸银子,忽地从不远处传来高声叫骂,凤致远微一蹙眉,虽听不懂但能辨出那是突厥语,便拉了拉凤致宁的袖子。

  二人回头一看,集市中竟来了大队匈奴骑兵,只听四处马嘶牛哞,乱成一团,女人们大声尖叫,哭喊着被匈奴骑兵撕扯衣服,拖上马去。

  其他部族看不下去的人各抽弯刀,大声叫骂上前拼杀,那些匈奴骑兵肆意大笑,商人们纷纷收拾货物逃进帐中。

  阿史那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那就这么说定了。”

  白洛倾点点头,眼见日色西斜,蓦地想起到现在还没有人来回禀他凤致宁有没有安然回来。其时夕阳如火,映照在树上如一树鲜血喷薄一般,心里隐隐觉得不安,立刻吩咐了人回家去问。

  阿史那图门问道:“怎么,他们今日去长城边了?”

  白洛倾皱着眉:“致宁贪玩,一听说今日集市开放就闹着要去,我派了些人跟着他们,临走时嘱咐了一定要来跟我回禀,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呢?”

  他派回家的人很快回来了,满脸掩饰不住的胆颤:“主子,那两位公子,不,不见了……”

  白洛倾的心口沉沉地发烫,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怒吼道:“怎么回事!”

  原来那些匈奴骑兵人多势众,又有马匹,见义勇为的人本就不多,根本拦不住他们。那些保护凤致远凤致宁的人在混乱中被冲散了,他们二人慌不择路,往回跑的时候被匈奴骑兵赶了上来。

  领头的匈奴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他们一个字也没听懂,另一个骑兵翻译道:“你们是不是汉人?怎么一副突厥人的打扮?”

  凤致远和凤致宁十分反感这些打家劫舍的匈奴人,不欲与他们多话,只想快些离开。匈奴人有些恼怒,当下便有几人拉扯着他们,拉扯间凤致宁身上白洛倾的令牌掉了出来,匈奴头子捡起来一看,脸色大变。

  凤致远和凤致宁被强行拉上了匈奴人的马匹,这是白洛倾的手下最后看见的一幕,等到他们从人堆里冲出来,匈奴人早已不知所踪。

  他们害怕白洛倾惩治他们,便暂时隐瞒不报,寄希望于努力寻找,想着也许能在匈奴人回去的路上将他们截住。

  白洛倾几乎暴怒起来,脸色铁青,阿史那图门从未见过他如此骇人的神情,赶忙按住他的肩膀:“你别急,我这就派人去匈奴要人。”

  二人急匆匆地出来,白洛倾气得声线发抖:“致宁没事就算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全家陪葬!”

  凤南泱遥遥驻足,虽听不懂白洛倾在喊什么,但听出了凤致宁的名字,心里一慌,快步拦在了他们面前:“致宁怎么了?”

  白洛倾见到凤南泱便有些愧疚,怒气熄了两分,神色古怪。阿史那图门在一旁道:“没怎么呀,可敦听错了。”

  凤南泱狐疑的神色不减半分:“那我去看看他和致远。”

  “今日有些晚了,可敦明日再去吧。”阿史那图门打着圆场。

  凤南泱只冷冷地不说话,牢牢盯着白洛倾。白洛倾见瞒不过去,只得一五一十说了,凤南泱如五雷轰顶,脚步踉跄了一下,木一念赶紧扶住了,劝道:“小公子不会有事的,可敦别担心。”

  凤南泱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推推木一念的手:“去给我牵一匹马来,我要和白公子一起去找致远致宁。”

  阿史那图门和白洛倾拗不过凤南泱,沙利叶施可汗此时又已经睡下,他们只得领了精兵与凤南泱一同出了牙帐。

  一行人沿着克鲁伦河向西而去,一路上抓住了几个匈奴的散兵游勇,可他们并不知道今日是否有两个汉人被抓来,阿史那图门拿刀架着他们的脖子,逼着他们带路往匈奴腹地而去。

  越往前走,凤南泱心里越是忐忑,匈奴人素来残暴,又与突厥有旧仇,若是……她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夜里视野不好,凤南泱索性微阖了双目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耳朵上,顷刻间,她自四周风沙声中听出了异样。

  “嗖”的一声,手里的蝴蝶镖打在一个物事上,那物事发出一声闷哼,突厥士卒何等机灵,立刻便有一队人冲上前去,自小土丘后面揪出一个匈奴人。

  突厥士卒拉扯着他过来,那匈奴人拼命挥舞着双手:“别杀我!别杀我!我是拉克申将军派来交涉的!”

  白洛倾的弯刀抵在他喉咙上:“有话快说!”

  那人吓得浑身发抖,将凤致宁的令牌递给白洛倾:“你们是来找今日那两个在长城集市那里被劫走的汉人的,对不对?拉克申将军说了,我们不伤害那两个汉人,但如果他们对你们来说重要的话,就请你们拿一千牛羊来换。”

  阿史那图门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匈奴人的鬼话谁会信!把牛羊交给你们,你们不放人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人道:“将军说,如果你们不相信我们的诚意,我们可以先放其中一个人,拿到牛羊之后再放另一个。”

  阿史那图门看了看白洛倾,白洛倾那句“先放凤致宁”险些脱口而出,想想又觉不妥,硬生生止住了。凤南泱道:“他说了些什么?致远和致宁在哪里?”

  阿史那图门将他的话讲了一遍,凤南泱的脸也白了。那人跟之前被俘的几个匈奴散兵使了个眼色,他们也劝道:“我们将军只想要牛羊而已,与那两个汉人无冤无仇的,杀他们干什么?救一个是一个,王子别犹豫了。”

  “先救……哪一个?”阿史那图门看着他们。

  白洛倾收了刀站起来,眉心微曲,有愀然之色:“你领着我去找你们将军,用我把他们两个换回来。”

  阿史那图门一震,喝道:“你疯了!”

  白洛倾不理会他,向那匈奴人道:“我是拓拔度,那两个汉人和我比起来哪个更值钱,你心里掂量掂量。我不带武器,这几个匈奴人和你一起看守着我,或者把我绑起来,你不用害怕。到时候你家将军见你立了这么大个功劳,奖赏你还来不及。”

  那匈奴人思量了一会儿:“好。”

  凤南泱颇有踌躇为难之色,她知道凤致远和凤致宁是自己的弟弟,阿史那图门其实没有义务一定要用这么多牛羊去换回他们,而且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主的,白洛倾想必也清楚。况且匈奴人的诺言可不可信还两说,万一牛羊到手,他们再提出别的要求或是干脆下狠手,那后悔也来不及了。

  阿史那图门恶狠狠地拽着白洛倾的衣领:“你不想活了去找点别的死法!死在战场上才叫真男人!你为了一个凤致宁就不要命了?值得吗!”

  白洛倾的话极简短,但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值得。”

  阿史那图门双目通红:“你去了,就一定能让他们平安回来吗?万一匈奴人谁也不放怎么办!”

  白洛倾神色平和,看着他道:“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一定要在致宁身边。他胆小,现在一定怕极了。”

  有温热的雾气自心头涌起,凝成眼底一片白蒙蒙的氤氲,凤南泱侧头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水。

  阿史那图门缓缓放开了手,眼中尽是压抑的怒气和无奈:“我告诉你,你最好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要是横着被人抬回来,我就告诉所有族人,你是被匈奴人给活活吓死的。”

  凤南泱和阿史那图门坐在篝火边取暖,等着匈奴那边的消息。凤南泱随手抽过一根枯枝扔进火堆,火焰燃起木叶特有的清香。

  阿史那图门的脸色很难看,凤南泱叹了口气:“事已至此,王子静候佳音吧。我总觉得,白公子不会任由匈奴人宰割的。”

  阿史那图门头痛地揉着眉心:“疯了,拓拔度是疯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凤南泱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发怔,“王子从未遇到过可以让你生死相许的女子么?”

  阿史那图门微微摇头:“感情会让人蒙了眼睛,迷了心智。”

  阿史那图门的亲随奔了过来,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阿史那图门猛地站起:“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