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心悦你。

  而随着他的这一抱,沈水北借机把自己脸上的泪水擦在他的衣服上,她在她的怀里抬起头抱怨着说道:“这句话一点都不好,你直说喜欢我就成了。”

  叶君漾微微挑眉,也是,他家的水北啊,的确不适合这样有意境的话,简单粗暴才是她喜欢的。

  于是在沈水北格外期盼的眼神之中,叶君漾莞尔,就在她以为他要来一番真情表白的时候,他淡淡道:“可话我从不说第二遍,你听到了便好。”

  “……”这种话只说一遍是可以的吗?沈水北伸手回抱住叶君漾,他的怀抱带着好闻的檀香味道,“喜欢就只有两个字,不要只说一次。”

  叶君漾还未再开口说话,而外面的沈清浅早就已经把他们所有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都听了进去。和沈水北成亲?看得叶君漾平日里对沈水北冷冷淡淡的模样,倒是没有想到他对她是喜欢的。

  沈清浅牵强地在脸上挤出来一抹笑意,在叶君漾还未来得及回答沈水北的时候就已经抬步往大殿中走去,笑着说道:“听你在宫中闹腾,本想过来看看,没想到还打扰到了你们。”

  听到沈清浅的话,沈水北一下子就推开了抱住自己的叶君漾,虽然她的脸皮也不薄,但是终究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几日都没有看到沈清浅,现在的沈清浅站在沈水北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些事情改变了。听那些人说,沈清浅日日和朝臣走在一起,利用她外公来拉拢各臣子的心,沈水北也只当听听了。这皇位对于她沈水北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不会让母妃再回来,而如今叶君漾说喜欢她,那么她就更不需要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了。

  和沈清浅不同的是,她这几天日日待在宫殿里面偏执地练舞,然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她现在整个人的衣服乱糟糟的不说,她的眼睛也因为哭久了肿得很厉害,整个人邋遢得不行。

  也不知道叶君漾方才是怎么下得来手过来抱住她的,沈水北暗衬:看来这是真爱啊。

  沈水北吐了吐舌头,声音依旧沙哑地喊道:“阿姐。”

  沈清浅笑着点点头,然后再看向一旁哪里还有一丝笑意的叶君漾,依旧冲着他微微福身,走过来拉住沈水北的手,

  她的眼神扫了一眼叶君漾,去只发现叶君漾皱着眉头看着她拉着沈水北的手。再冲着沈水北问道:“刚刚听到你们在说……”

  沈水北抿唇笑了笑,然后抽出沈清浅拉着她的手,走过去牵住叶君漾,后者对于她这个动作只无奈地笑了笑,倒是也并没有挣扎开。

  “叶君漾他说……呀!”

  沈水北的话还不曾说完,叶君漾忽然弯腰一把把她抱起,她不由得惊呼出了声音,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这种事还是我来说比较好,水北,女孩子家家的矜持一点。”

  沈水北也就真的不说话,只是模样凶狠地瞪了叶君漾一眼,他岂是和那些小宫女一般怕她的人,他抱着她放到一旁的贵妃椅上。沈水北是个坐不住的,刚刚坐下就想要站起来,叶君漾按住她,“这般不听话,叫我如何敢娶。”

  然后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药膏,她脚上的伤若是不好好处理,只怕是要感染的。

  她还真的不动了,由着他蹲在地上来为她上药,看着叶君漾专注的俊颜,沈水北不由得开心,撇嘴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娶,我强嫁就是了。”

  “哎哟,疼!”

  她总是能说出这般话,叶君漾给她上药的手微微一顿,倒是弄疼了她。

  沈清浅看着这个画面,忽然就觉得刺眼得很,但是脸上还是保持着笑意,就这样看着叶君漾小心翼翼地给沈水北上药。

  叶君漾给她的脚上包好纱布,念及着沈水北到底也是一个女孩子,于是便给她打了一个蝴蝶结的结,却不曾想沈水北看着自己脚上着绕成一团的东西笑出了声音。

  “君漾,你系的蝴蝶结可真丑。”

  叶君漾面色一沉,看着自己的杰作似乎也是不太满意的样子,“若是嫌丑以后便不给你系就是。”

  他起身,沈水北也急忙跳下贵妃椅,只是脚在落地的那一刻有始料未及的疼痛感,她模样龇牙咧嘴的去拉住叶君漾的衣袖,“不都说熟能生巧,日后日日给我系,总会好看起来。”

  “还想着日日受伤?”叶君漾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沈水北是个不懂看脸色的主,看着叶君漾这个样子到还是淡淡的笑着说道,“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你这还要娶我呢。”

  “好生歇息着,可不许再闹腾了。”他伸手揉了揉她一头如瀑的青丝,语气轻柔的说道。

  沈水北点点头,只是这些日子她并未有闹,她只是觉得自己太无用了一些罢了,母妃教给她的舞,无论她如何去练习也学不会母妃那样的婀娜多姿。

  她这几天闹得厉害,加上皇帝因为宸妃的死也是日日心力交瘁根本无暇顾及到沈水北。这偌大的宫中也无人敢违抗沈水北个个怕她怕的要死,若是实在受不了,那些小宫女也不会跑到他的宫中哭着喊着要他来看看沈水北,怕是在她们的眼里觉得,如今也就他可以治得住她了。

  只是这几日他也在忙活着前朝的那些事情,四处奔波,那些个个跟个人精一样老臣似乎更认为沈清浅这个有着庞大背景支撑的人才是更好的选择。

  见她点头了,叶君漾转身去看向身后的沈清浅,竟是没有半分面对沈水北时的表情起伏。

  “看完了水北,公主可还有事情?”他的语气也是冷得可以。

  沈清浅那日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冷峻的脸,和他喊的这句疏离得不像话的公主,她就想着何时能有一日,他能用面对沈水北时的语气喊她一句清浅。

  终究不过一场妄想。

  “无事。”她淡笑着回答道。

  “不知道公主能否请在下去你宫中小坐,在下有事相谈。”叶君漾接着问,可若是问,倒不如说是他笃定沈清浅会答应,便用的是陈述出来的语调。

  她当然不会拒绝。

  “好。”

  听她答应,叶君漾转过身看着坐在贵妃椅上用一副不解的表情看着他们的沈水北,微微俯下身,她如同现在这样能时时发脾气,做她自己的模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还有多少。

  “这几日前朝事多,我不会像往常一般总陪在你身侧,但日后我日日陪你用早膳如何?”

  沈水北凝着面前的叶君漾,他的转变来得太快了,明明前几日他还对着她冷言冷语,不过还是现在这样的叶君漾更加讨她的欢心啊。

  “嗯!”她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叶君漾这才放心地转身往外面走去,只是在扭过头的那一刻,在面对沈水北时那仅有的些微的笑意在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沈清浅淡淡地看了沈水北一眼,见她正笑得一脸欢喜,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着叶君漾走出了绿萼宫。

  待他们两个人走出宫,侍女立马跑进来扶住站着的沈水北,有些诚惶诚恐地说道:“子衿公主,我扶你去休息。”

  沈水北的目光一直黏在叶君漾的背影,直到他走过绿萼宫的转角,在她的视线里完全消失。

  她伸手想要推开扶住她的宫女,可微微思量过后也只是微微抿唇,心情颇好地命令道:“把我的舞鞋拿过来。”

  宫女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立马又低下头,不敢多说一句便走开去找沈水北的舞鞋。

  只是真真是奇怪得很,公主什么时候这个勤奋了?并且还是在舞技这一方面。

  也真的如同叶君漾说的一样,他日日都会过来陪同她用早膳,不过一般都是她大大咧咧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边往自己的嘴里塞东西。而他,他只是静静地坐着,那双波澜不起的眼睛泛起涟漪,然后归于平静,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沈水北那张笑得格外明媚的脸上。

  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她好像还是那个样子,可是有一日傍晚叶君漾看着她一个人站在夕阳下,她整个人都沾染上夕阳的余晖,她那张平时笑起来就会皱在一起的小脸居然呈现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孤寂的模样。

  她还是她,可也不再是她。

  “叶……”从房间里拿了斗篷出来,想要给沈水北披上的宫女抬头间忽地看到她身后的那人,顿时想要行礼。

  叶君漾摇了摇头示意宫女不要说话,刚刚转身欲走,沈水北突然回过头,她眉眼弯弯,却叫人看着并不开心,“我以为时日过去,总有一日就不难过了。”

  语气里有难以掩盖的哭腔和无助,他的眉头皱起,没有一丝迟疑地一步走过去伸手把她拥入怀抱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怀抱让她微微一愣,却也没有去推开,她由着他抱着,在他的怀抱里红了眼眶,想要哭,可是这么难过的时候怎么会流不出眼泪呢。

  沈水北每日在他跟前笑得格外灿烂,他也就以为她是真的不那么难过了,可是原来那只是她想要他看到的她的样子。

  “还有我,凡事还有我,水北。”

  和叶君漾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铭刻在心底,可又在心底慢慢模糊,然后发酵,让她难过不已。

  可是那一日,她第一次被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怀抱里,她微微呼吸一下就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他们彼此心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厘米。

  她一直都牢记着那句:凡事还有我。

  他喊着她,水北。

  在这个几乎是黑白色的日子里,叶君漾似乎是她世界里唯一的一抹缤纷色颜了。

  夜里叶君漾到她殿里看书,沈水北在大厅里蹦蹦跳跳的,她脚踝上面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伶仃作响。

  “水北……”他有些无奈地叫她的名字,她在他身边就已经够让他分心了,如今还这般吵闹,他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哪有还有心思去看书。

  叶君漾在看书,他日日抽时间陪着她已经不易,她就没好意思再凑上去叨扰,听到叶君漾叫她的名字,沈水北立马蹦蹦跳跳地往她的他里钻。

  他顺势把她揽在了怀中。

  “怎么样,书没有我有趣吧?”

  她在他的怀里抬头,看着他这副无奈的模样得意地说道。

  “你太吵了。”叶君漾十分不解风情地说出了大实话。

  “啊?”和她想象中的答案全然不一样,沈水北一急就准备从他的怀里起身,叶君漾手快地把她按在了怀中。

  “你嫌弃我。”她撇嘴,瞪了他一眼。

  叶君漾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怎么会,我就喜欢你这般吵闹的。”

  也不管他说的话是否属实,反正沈水北听着是挺开心的,也就不再与他继续争辩下去了。

  说到吵闹,沈水北伸手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铃铛,她抬脚晃了晃,脚上的铃铛叮铃叮地作响。手上拿着的那一串,居然和她脚上的是一对的!

  她一把拉过叶君漾的手就想要帮他系上,“嗯……父皇说这铃铛方便他日后寻我。现在方便我日后寻你。”

  叶君漾微微低下头看着她埋头苦系的样子,他家的水北真是蠢得可以,语气里也不免带了丝丝的笑意,“我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知道他是在笑自己笨,沈水北索性也不系了,她笑,“这可是定情信物,等我们成亲那晚,我再给你系上。”

  毕竟她脚踝处的铃铛是父皇亲手给她系上的,她啊,可得去找父皇好好学学,不然日后再不会系,可是要被叶君漾给笑死的。

  不过他的那句“我就在你身旁哪儿也不去”真是迷醉了她的心。

  “叶君漾,我以前也未曾知晓你这般不正经,说起肉麻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那这般不正经的话也只对你说过。”

  “哈哈,挺正经的,日后日日同我说吧。”

  叶君漾也不说话,只看着她轻挑了一下眉头,沈水北自己理解的意思是:想得美。

  他也会教她一些简单的武功,沈水北觉得累,明明是他教她的,最后却直接是演变成为侍女排队端着无数的吃食,陪着沈水北一起犯花痴看着叶君漾舞剑时的俊美无双。

  就在叶君漾一剑卷起地上的积雪的时候,正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百合酥的沈水北一下子跳起来雀跃地鼓掌道:“帅帅帅!”

  “……”他沉默了一会儿,因着她这句帅,叶君漾打击她的话说到嘴边又咽下,只冲着沈水北招手,“你过来。”

  “不要不要。”她立马摇头,“刀剑无眼,若是伤到我你该心疼了。”

  这丫头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以前虽也不怎么听话,但也不会这般。

  不过……她怎么知道他会心疼?

  这句话叶君漾并不打算问出来。

  “过来。”他沉声道。

  “哈哈。”她笑,倒是往远处跑去,“我才不要过去,从来都是我跟在你身后转悠,你来追我吧。”

  他看着她笑得灿烂的模样放下手中的剑,抬步倒是真的追过去了,只是他故意跑得并不快,看着前面沈水北奔跑的声音他笑着摇摇头。

  这样悦耳的笑声,真希望她一直拥有。

  和叶君漾在一起的日子,大多数是她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一双落满星辰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她,沈水北想,若时日停留在那一刻,那肯定是她这一生为数不多的,最美好的时光。

  而皇帝在她母妃去世之后身体开始一日不如一日,那时候是沈水北第一次经历生死,她日夜守在皇帝身边。深怕一眨眼,这个最宠爱她的人也会就此消失。

  她陪着皇帝聊着那些过往的事情,然后吃喝玩乐,她似乎是最清闲的那一个,没有感觉到一丝这皇宫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只是夜里的时候,她也开始辗转反侧,久久不成眠。

  叶君漾来陪伴她的日子开始变得很少很少,只是他依旧会每天来陪同她用早膳,每日里看她的眼神似乎是蒙着一层薄薄的哀伤,可是她也只能咧嘴冲着他微微一笑,希望自己这为数不多的快乐能够使得他开心一点。

  可是,大概人总是这样把自己想得过于重要吧。

  沈清浅已经不会过来看她了,听那些宫女说:“皇帝有意传位给子衿公主。”

  “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

  “大公主与朝臣走得频繁,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篡位。”

  “叶公子这几日也总往大公主的寝宫跑,居然还抽空陪子衿公主用早膳。”

  跳舞的她在殿里听着这些话,微微恍惚,脚踝那一片传来刺痛感,一旁的宫女急忙跑过来扶住她,惊呼道:“公主,您脚崴了!”

  随着她的这一句叫声,大殿外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几个宫女顿时住了嘴,回头看到沈水北冰冷的眼神扑通一下子直接跪在了地上。

  “公主……”

  她看着她们,想了想,却只开口问了句:“叶君漾他现在在哪里?”

  本来以为沈水北会大怒的宫女皆是瞪大了眼睛抬头讶异地看着她,反应过来后立马说道:“方才来时听闻叶公子陪同大公主在赏花。”

  宫女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水北的脸色,犹豫着说完。

  赏花。

  叶君漾在和沈清浅赏花呢。

  沈水北扭头,看着窗外开得异常绚烂的荷花,他不是喜欢荷花的吗?

  他每日来这里都是这样匆忙,为他所种的花,却得不到他一丝的青睐。

  还是说,其实是因为看花的人呢?

  大殿里所有的宫女皆是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心情忐忑得很,也不知道沈水北要把她们如何。

  “下去吧。”

  沈水北的目光从窗外那一池的荷花移过来,淡淡地说道,语调平淡无奇,和这些时日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是一样的。

  宫女听到这些话像是听到什么特赦令似的,急急忙忙连滚带爬地往外面跑去。

  她伸手推开了扶住她的宫女,脚踝处还疼着,肿了好大的一片,可她就好似完全感受不到似的,步伐轻缓地一步一步往宫外走去。

  “公主!”

  那宫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大叫着。

  “不许跟过来。”半晌听到沈水北冷冷地说道。

  只是这些日里,子衿公主也确实是没有正常过。

  沈水北本来是在沈清浅的寝宫外等着她的,她无法去问叶君漾那些话,或者说其实是不用问呢?

  她的阿姐,那些时日里所有看着叶君漾缠绵悱恻的目光,在觉察之后开始一下又一下地在她的脑海之中回放。

  是她傻吗?确实从未发觉过呢。

  沈清浅回来的时候声音柔柔地在说着些什么,她靠在墙上,听到外面的声音就要过去。

  可是她站得太久了,再加上脚踝上面的伤,微微一用力就传来那种格外清晰的痛楚感,缓了一下,沈清浅却已经进来看到了她。

  语调格外讶异地喊着她的名字,“水北?”

  她急忙抬起头,跌入的是叶君漾那双毫无波澜的瞳孔之中,她直直地看着他那张看一眼就足以让人春心荡漾的脸,他就这样迎着她的目光。沈水北的余光里,是叶君漾把沈清浅搀扶在他怀抱里的他的手。

  到底啊,她看到的都是真的吗?叶君漾这个人啊,他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呢?

  真是让人看不分明哪。

  可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啊,他说,说要同她成亲啊,他说凡事还有他的啊。现在又是这样把往昔那些美好一下又一下地撕碎。

  注意到沈水北的目光,叶君漾微微皱眉,还没有开口说话,沈清浅往他的怀里靠了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又忽地看着她抱怨道:“方才和君漾赏花不慎崴了脚,还好他扶着我回来的。水北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些时日也不晓得来陪陪阿姐。”

  随着沈清浅的动作,沈水北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不知道是脚踝处太过于疼痛,还是他们两个人的这个举动在沈水北的眼里看来无异于一把利剑直刺心底。

  她是喜欢他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吧。

  这些时日里的靠近,难道不是因为他心生喜欢吗?那这样她期盼地靠近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说过日后会有他的,以后这漫长的一生中,她有的也可能只有他了,不是吗?

  眼眶在瞬间泛红,她忍住自己欲将掉落的眼泪,看着叶君漾微微抿唇,一抹牵强的笑意浮现在她的脸上。

  她冲他伸手,想要去拉住他,却在抬步的那一刻朝前倾斜了一步,整个人差点摔倒在了地上。

  眼疾手快地,在那一瞬间,叶君漾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一把拉开怀里的沈清浅,然后扶住了沈水北。

  沈清浅被他推开的那一刻,身后的宫女们反应极快,立马伸手搀扶住她。只是沈清浅看着沈水北的目光,几乎是想要把她给活活的掐死一般。

  看着她仓皇抬头的模样,他终于是没有忍住,蹙眉,语调冰冷地说道:“不是说过,这几日让你不要出绿萼宫吗?”

  “我……”她看着叶君漾张口却也说不出什么,他眼里的冷漠显而易见,她低下头不再去看他的眼睛。

  该怎么说呢?

  想见见他吗?可是他日日都陪着自己用早膳呢。

  而又似乎,无论在旁人的眼里她是如何如何的,只要站在叶君漾的面前,只要他的语气稍微再冷漠一点,她都会止不住地心生惶恐,这大概就是喜欢上一个人时所谓的卑微吧。

  “水北。”沈清浅笑了笑,打破了叶君漾对着沈水北的凝视。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呢,旁人喜欢的都是阿姐啊,笑得温婉又听话的阿姐呢。

  叶君漾刚刚想要松开扶着沈水北的手时,她忽然伸手牢牢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嗯?”他从喉间发出一个单音。

  “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忽然说出的就只是这句话,她看着近乎是祈求一般的目光。

  母妃说过的啊,跳舞的话就要跳给自己喜欢的男子看啊。

  “水北……”他淡淡地启齿,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沈水北先一步打断他的话,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语调格外地轻,“你也要抛下我了对吧?”

  他一愣,倒是未曾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也要抛弃我对吧。

  很久很久以后,叶君漾才给了沈水北这个问题的答案。

  何为抛下?于你,我从不提及这两个字。

  叶君漾又怎么会抛弃沈水北呢。

  瞧见叶君漾不说话又格外复杂的目光,沈清浅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向沈水北,笑得如同平日一般无二,却让沈水北觉得意外地刺眼,“你今日过来是听闻父皇赐婚我与君漾过来道贺的吗?”

  她怔了一怔,一下子松开了叶君漾衣袖的手,可是又忽然抬头充满希望地看着他,眼里蓄满的泪水迟迟不肯落下。

  “我给你跳舞吧。叶君漾。”

  跳给喜欢的他看啊。

  “君漾。”看见叶君漾面对沈水北时的挣扎,沈清浅喊出了他的名字,真怕他再对沈水北心软,那么所有的一切似乎就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那一日里,叶君漾的眼神和日后每个时日都再无差别,疏离得让人心生寒冷。他伸手把沈清浅搂在了怀里,语调毫无起伏的一句话,“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不要再找他了,他说,不要找他了啊。

  她握都没有握住的东西就已经不见了是吧?

  她张了张嘴,看着面前沈清浅幸福的笑容,再多的话到了唇边,只是变成了那么一句破碎的话语,“我就给你跳一支舞啊。”

  “送公主回宫吧。”

  叶君漾搂过沈清浅冲着站在一旁的宫女说道。所有人这时都愣住了,这个场面可真的是不常见啊。看着沈水北这个样子,谁又敢上前去劝说。

  沈水北的眼神一直在他的脸上,没有移开过丝毫。

  “送公主回绿萼宫。”没有人动,叶君漾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这几天皇宫之中的变数也实在是太大了,所有人都打听着所有的动向,想要看出这朝臣还有皇帝的心到底是往哪一边偏的。

  现在看来就是,虽然皇帝格外喜欢子衿公主,可是大公主外祖父家却一再施压,加上皇上也已经年事已高。前几日说叶君漾同子衿公主在一起了,闹得沸沸扬扬,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却突然赐婚大公主和叶君漾……

  她们又不傻,都是宫里面的老人了,怎么会看不清这朝局里的变化呢?

  于是两个宫女立马向前跨过一步,语气谦卑:“公主,随奴婢回宫吧。”

  “可是……”她一顿,语气里已经明显带了一些哭腔,“你说过会娶我的啊。”

  她眼底还带着莫名的希翼。

  他一怔,强忍下心上的不适,勾唇嘲讽一笑,“……不过是看公主可怜时的一句戏言,怎可当真。”

  可是,他当时笑了啊。那是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那般温暖的笑容啊,如果连这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那夜她泪落的时候,他抱住她时,他怀抱里的温度,她通通都记得,他却说不过是一句戏言。

  “公主……”宫女伸手想要去拉住沈水北,却被她一下子给避开了,顿时有些为难地看着沈水北,再又看看沈清浅,毕竟她是现在唯一能够说话的人。

  “我自己回去!”

  在宫女试图伸手去拉着沈水北的时候,她动作剧烈地后退一步,转身,这一下毫无防备的,整个人直接跌坐在了在地上。

  手磕在地上微微渗出了血珠,脚踝处红肿的地方好像更为疼痛了,这一次,他没有伸手过来扶住她,而他怀里的那个人,是笑得温柔的沈清浅。

  刹那间的疼痛感,让她整个人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在叶君漾还未有动作的时候,沈清浅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走过去就想要去扶起沈水北。

  “水北!”

  可在她刚刚有动作的时候,叶君漾强硬地把她拉回了怀抱里,他语气淡淡,带着不可掩饰的关心,“你也受伤了,不要牵扯了伤口。你们扶子衿公主回宫吧。”

  他语毕,再没有舍得看她一眼,直直从她的跟前走过,沈清浅看着她这副模样欲言又止,最终别过头靠在叶君漾的怀中,嘴角的笑意却再也掩盖不住。

  她微微昂起头看着他们两个人离去的背影,想要强硬地扯出一抹微笑,可眼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公主……”几个宫女吓得也是不轻,弯腰要去扶她,沈水北伸手做出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她扶着墙面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脚踝和手上的疼痛在这一瞬间比起心上的疼痛感太过于微不足道了。

  终究是太过愚昧,又或者世人的承诺就是这样,不过一时的玩笑,空让人感动一场之后便可以收回。

  走回去的路上,看着她这番狼狈模样的宫女太监在后面议论纷纷,她也只当没有看到,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

  得了沈清浅传过来的话,她们等着沈水北回来,绿萼宫的宫女们早早地就在宫门外守着。

  那贴身的侍女传的这句“等着自己公主回来”可真是深奥得很啊,明明知晓方才崴了脚,却只让她们在这里等着,而并不是去接她。

  都说这大公主温婉可亲,而子衿公主太过于跋扈,但其实,旁人未曾听到的是,内地里,大公主也心思狠毒。

  不然这柔弱的性子,加上又不得皇帝的宠爱,如何能让众人害怕?

  看到沈水北那一抹青色长裙出现在视野里,所有还在感慨的宫女立马过去,看着她这狼狈的模样,也只能是低头不语。

  主子的事情,她们不能也没有资格去过问。

  只是自古哪个帝王不是踩着自己兄弟的尸首上位的,纵然这大公主和子衿公主是女儿身,可身在帝王之家,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权势就已经决定了她们的归属。

  “公主,我去传太医。”宫女瞧着她越加严重的脚踝,直接往太医院的方向跑过去。

  她没有说话,眼神空洞,在从沈清浅宫殿走回来的路上,脸上的泪痕早就已经风干了。

  前几天哭了那么多次,她以为她就不会再哭泣了,那日叶君漾说过日后有他之后,她就以为,日后的日子里面,她会过得喜乐安康。

  还有几名宫女直接走过去扶住她,看着她艰难的步伐也只得摇头,在扶到沈水北的时候,她终于再也撑不下去,整个人都往地上倒去!

  “子衿公主!”

  “公主……”

  子衿公主喜爱叶君漾,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大公主喜爱叶君漾,倒是在皇上赐婚之后才得知,震惊了整个皇宫和外面的那些朝臣们。

  沈水北做了一个梦,算是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小时候的她和母妃、父皇欢笑的时光,还有沈清浅每日与她在御花园里嬉笑的时光,最后与叶君漾初遇,到如今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然而再后来,这些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叶君漾搂着沈清浅,对她说的那句:不过是看公主可怜时的一句戏言,怎可当真的一瞬间。

  然后一直在脑海之中回放,久久不散。最后这句平淡得再讽刺不过的话,变成了一句又一句尖锐的叫喊,怎可当真。

  怎可当真!

  这句话一句又一句地在脑海之中回放,沈水北惊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夜里,宫殿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跳跃的烛光,微微喘着气。

  沈水北的额头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细汗,宫殿里静得可以听到外面守夜宫女的哈欠声。

  脚踝处敷了药,她拱起腿,把自己的额头搁在膝盖上,磕上眼睛,脑子里一片混沌。

  直到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太阳的光线慢慢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她抬头去看,光线有些刺眼,然后用手挡住。

  “公主,你起了吗?皇上有事宣你。”

  宫女在外面敲门。

  她还有些晃神,并没有听太清。

  “公主,皇上宣你去大殿……”

  “……知道了。”一出声,倒是声音有些嘶哑。

  宫女伺候她梳洗完,脚踝上还是疼得厉害,她刻意去忽略到这脚上的疼,也许只有其他的地方疼了,那种心疼感才会削弱一些。

  沈水北自欺欺人地想。

  她坐着轿辇去的御书房,为了使她看起来不是那么无精打采,平日里习惯披着的青丝简单地挽起来了,脸上刻意扯出了俏皮的微笑。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平日里微微一笑便是神采奕奕,如今没有丝毫光彩可言。

  进去的时候,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她推开门,看着高座上面的那人,才发现如此威严,在她心中伟大的父皇,在母妃去世之后,好似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老翁。

  听到推门的声音,皇帝抬头,一向端着的庄严肃穆的脸,在看到沈水北的时候露出了慈祥的笑意。他放下奏折,冲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忍下脚踝的疼痛,缓慢又正常地朝着她走过去,脸上是和以前每次一样笑眯眯的样子。

  “父皇……”她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喊出声来的时候居然觉得有些委屈,带着哽咽。

  “你啊,你啊,朕都把你宠坏了。”皇帝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脑袋,也不知道他走后,她又会如何。

  她眼睛一红,却又笑嘻嘻地撒娇道:“这样最好,日后……日后便无人再宠着水北了,所以父皇可要好好地把水北捧在手心里。”

  “怎会。”皇帝反驳,“日后定会有人护你一世周全。”

  那个应该护住她一世周全的人,说的那些让她心心念念的话,不过是他说过就忘的戏言。

  难道感情里的那些字字动心的话,只是为了当时的感动,日后就可以绝口不提吗?

  沈水北不知道。她从来都没有这个答案,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

  “那个人便是父皇,有父皇在,水北就什么都不怕了。”她笑眯眯地看着皇帝,看着他鬓边早就已经斑白的头发,她抿唇,告诉自己不要哭。

  “傻丫头。”皇帝忧心忡忡地凝视着她,他的这个女儿,最像他,也最不像他。“便是没有父皇,你也得一生平安喜乐才是。”

  她已经没有母妃了,她生命里的人就这么多,从小到大,和她说上话的,供她去撒娇的,也不过就是阿姐,母妃,还有她的父皇,如此而已啊。

  到最后的叶君漾,嬉笑怒骂,皆是有,皆为虚无。

  看到他们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那般配的模样使得她相形见绌。母妃,那个嫌她不像亲生的女人,在朝阳里冲她说了句再见,就再也没能睁开眼见她一面。

  现在她的父皇,没有人知道沈水北内心的惶恐,她是高高在上的子衿公主,她想要就一定会有。可是她现在正在失去的是她这一生中再不会回去的少年时光,和那些再也无法挽留的人和事。

  “皇上,叶公子来了……”內侍的公公眼神微妙地撇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沈水北,这才开口禀报道。

  “宣他进来吧。”

  沈水北起身,眨了眨眼,掩饰住心底的慌乱,“父皇,我先回宫了。”

  皇帝也只当不见她这脸上复杂的表情,点头笑道:“去吧。”

  她福身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遇到迎面子过来的叶君漾,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慌乱的低下头,倒是不敢再去多看他一眼。

  “公子进去吧。”內侍的公公推开门,在叶君漾走到殿内,沈水北这才顿下脚步,微微侧过头,余光之中看到那人冷漠的背影。

  她忍下心中心底的波澜,苦笑着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上轿辇回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