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往前的时日她也是不出绿萼宫的,自从她母妃去世后,沈水北开始喜欢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宫中,拒绝任何人的探望,也不再出去同那些个小宫女小太监玩闹了。

  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女,眉间也总算染上了弥久不散的哀愁。

  若是那些叶君漾还在的时日,他一过来,她也总能伪装得很好,嬉笑不已,现在连她欺骗自己快乐的理由都没有了。

  宫女在外面说着话,她坐在窗口,看着外面大片大片的荷花,那些话句句扎心。

  “我觉着叶公主是真的喜欢大公主。”

  “你看看他,这几日请求皇上带大公主出去游玩,哪像子衿公主,日日都骂她。”

  “你说叶公子真的会娶大公主吗?我看我们公主也是极其喜爱他的。”

  “圣旨已经下了,更何况是两情相悦,叶公子一定会娶大公子的。”

  “你听说了吗?这几日朝堂之上,个个大人都在给皇上施加压力,说要立大公主为储君。”

  还有些宫女是新进宫来的,倒是没有把权势看得那般透彻,只是急急反驳着说道:“皇位不打紧,若叶公子真的与大公主在一起,我看啊,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比那个什么皇位可好多了。”

  其他人嗤之以鼻。

  沈水北合上窗户,阻断了外面的谈话声。

  两情相悦吗?沈清浅是他的两情相悦,那她呢?是她们两情相悦之中最大的绊脚石吗?

  真的是好一个两情相悦啊。

  “来人。”屋子里面传来沈水北冷漠的命令时,外面的人一愣,已经许久不曾听到她以这种语气说话,一时间都有些不适应。

  待醒悟过来之后,立刻推开门看着不知道何时换上一身红色长裙的沈水北,一众人立马跪下,“公主有何吩咐?”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是一个极其冷漠的笑,沈水北抬手,指着一大群女子中的其中一个,“杖毙。”

  如此轻巧的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要的却是一个人的命。

  其他的几个宫女都已经目瞪口呆,杖毙?说子衿公主跋扈嚣张,那是不假,可是她从来不是残暴之人。

  那个被沈水北指着的宫女早就已经吓得大气不敢出,脸色苍白。随即便想到自己方才在外头与她们说的话,叶公子与大公主两情相悦,一定会娶大公主的,一定会的……

  宫中私自讨论主子之间本来就是死罪,如今她说的还是这般让子衿公主厌恶的话。

  几个侍卫听到命令就走过来连拖带拽地去拉她,那宫女惊慌地大叫:“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沈水北看她的目光让在场的所有宫女皆是胆寒,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怜悯,看着叫人害怕。

  “下去吧。”她转身吩咐道。

  “是……是。”

  那几个方才还参与谈论的宫女,听着被拖下去的那个宫女的大喊,个个都战战兢兢,听到沈水北的这句“下去吧”立马往外面跑。

  夜里她辗转反侧,自母妃去世,她夜里常常都是看着窗外孤寂的月光不成眠。

  门外传来急促又纷乱的脚步声,这个时辰,加上白天的那一幕,谁还敢来叨扰她睡觉,她还来不及细想到底是为了何事,宫女已经开始大哭着拍着她的房门叫喊道:“公主公主,皇上忽然高热,唤您过去侍疾!”

  她整个人听见这句话,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便直接掀开被子跑下了床,她是和衣睡觉的,也就这样直接冲出去拉开房门。

  宫女本以为她已经歇下,她这样快的、推开门的速度,吓得那宫女就这样瞪着沈水北。

  也好在沈水北所有的注意力只在那句“皇上忽然高热唤您过去侍疾”上,待宫女反应过来,看见沈水北鞋子都未穿,只是模样狼狈地往皇上住的韶华宫跑去。

  “公主!”

  那宫女喊着,跑进屋子里拿了沈水北的鞋子便急急忙忙地赶上去。

  而皇帝在沈水北母妃去世之后,忧思成,身体大不如前,如今这样一病,那些在宫中安插了许多眼线的前朝那些人精们,早就动身一个个跪在韶华宫门外。

  沈清浅最先赶过去,她又不是沈水北,她的母妃没有去世,她不用去伤心。更何况,她要是不多找一点儿人盯着皇帝这边,这皇位怕就真的是她沈水北的了。

  若这皇位都是沈水北的了,她于叶君漾也就再无意义了吧。

  纵然不爱,不论是什么样的原因,她沈清浅都要成为那个站在叶君漾身边的女人!

  然而饶是她身为丞相的外公叮嘱得再多,看到这个场面也是震惊。

  自古以来,皇帝生病都是妃子同皇子们侍疾,又不是崩殂,这些朝臣来看望也就看望了,怎地还跪了一地?

  沈清浅看着这些人的目光复杂,随即抬步想推开门就要往寝殿内走过去,公公立马拦在了她的跟前,有些为难地说道:“恕奴才斗胆,皇上已经醒过来,吩咐过让子衿公主侍疾,其他人一概不允许进去。”

  沈清浅的脸上因为惯有而带着的浅薄的笑意在顷刻之间冷了下来,只是这么多的朝臣都在,又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她语调轻柔,退后一步,也不打算强行走进去。

  “那我便在这里守着吧。”

  公公这才放了心,朝着她行礼便退到了一旁。只能说,还好大公主好说话些,要是子衿公主,只怕直接就给闯进去了。

  “找子衿公主?在这个时候,你说皇上是不是……”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现在是皇上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吗?”

  “也对,有处处机关算尽的王爷。还有想让自己孙女登上皇位的丞相……这皇上再喜爱子衿公主也是无用了。”

  “你说这我们到时候该站在哪一边?”

  ……

  一群人小声地交头接耳,声音极小,却还是尽收于沈清浅的耳朵。

  对的,纵然皇帝再疼爱沈水北又如何,她的背后早就空无一人,她登不上那个位置,也休想抢走她沈清浅的一切。

  夜里的寒气颇重,沈水北跑过来的时候衣冠不整,脚上并没有穿鞋,整个人都有些狼狈,不像沈清浅整整齐齐优雅,像早有预料的模样。

  公公看着她立马走过去推开大殿的门,“公主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沈水北只当未闻,她一路跑过来,脸色通红现在还喘着气,她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这些天里所有的积累的情绪,在一瞬间极速膨胀,然后爆发。

  “呵。”她冷冷一笑,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跑过去一把拔过守在一旁的侍卫腰间的长剑,然后直接架在了为首的一个御史的脖子上。

  料是他们知道皇帝把这子衿公主宠得无法无天,却也不知道她是这么大的胆子,就这样直接把剑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把剑还闪着凌厉的冷光,那御史立马吓得说话都已经结巴,“我告诉你,我可是朝廷命官,你要是动了我、我……”

  其他的人也是被吓到了,回过神来立马劝道:“公主使不得啊,使不得。”

  沈水北脸上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反倒是有些挑衅模样地看着他,剑再次往他的脖子上逼近了一步,“你便怎么样?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可不能这么说,如今皇上心系你如何,你别忘了要是我们不同意,你也不过如此!”众人皆是被她这副模样给惹怒,就连皇帝本人,也要把他们所说的话给掂量掂量,沈水北却如此把他们不放在眼里!

  “哦。”她淡淡一笑,随即抬起手中那剑,剑端直指这些人,怒极反笑。“父皇现在还在,你们便想着立谁为储君。位真真是厉害呢,你们说子衿要不要好好巴结你们呢?”

  “子衿……”沈清浅在一旁装作惊恐万分的模样,而看着沈水北闹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终于好似有些害怕又伸手想要阻止的样子,去拉住沈水北的手。

  “啊!”

  在她的手还没有抓住沈水北的时候,她忽然转身,那把剑直接划过了沈清浅的胳膊,紫色的绸缎被鲜血染红,对于细皮嫩肉的沈清浅来说也是极为疼痛的。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水北,用手捂住自己的胳膊,“水北……”

  沈水北手中的那把剑依旧指着沈清浅,看着沈清浅这个样子到底是有些心软,却依旧是一句一句地质问,她大叫:“那你呢?你也是这样觉得吗?阿姐!你也觉得是时候了,父皇该退位了,他要离开我们了是吗?”

  若是别人,她可以理解,人人为权势,可是沈清浅和她是父皇的骨肉啊,她也同那些人一般的想法吗?

  因为沈水北突然的那一剑,沈清浅哪里还敢贸然再去靠近她,看着沈水北这个近乎于癫狂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她,怕再误伤了自己。

  “水北,阿姐没有这样觉得……”沈清浅摇头,伸手试图想要去拿过沈水北手中的那把剑。

  “你不要过来!”最后她冲着沈清浅轻轻一笑,转头看着这些人,面色却是冷着的,“我今日就要把这些父皇身边的奸佞之臣都除掉!”

  她这话引得所有人震惊,众人皆是站起身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子衿公主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动了我们一下,皇上绝对保不住你!”

  她有怕的人吗?

  事到如今,她沈水北能怕些什么?

  “水北!”

  这里的人谁敢上去劝阻一下?虽说子衿公主说的是如此狂妄的话,但毕竟皇上现在还在,她就是皇上手心里的宝。谁不知道皇上残暴,唯独对这个女儿是百般迁就。

  这个时候也只有沈清浅有这个资格上去阻拦,当然沈清浅自己的心里也清楚得很。沈水北这样一闹,在朝臣心中必定是留下了极坏的印象,她挺身而出则必定能拉拢人心。

  并且……沈清浅看着沈水北这般模样,也不像是平日里的胡闹。

  可就在沈清浅冲上去意欲要夺过沈水北手里的那把剑的时候,沈水北似乎是有所预料的一般,狠狠推开了她,手中的利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之后,眼看就要直接刺中沈清浅。

  忽地,沈清浅只觉得自己的腰被人拦住,轻巧地一个转身,便避开了沈水北,同时那人没有一丝留恋地收回了搂住她腰的手。

  “沈水北,你在干吗?”

  语调平平的一个问句,沈清浅没有转身,便也知道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这样叫她沈水北的,宫中也不过就那一个人,这样单单只是说话,好听的嗓音就想要人不住窥探容颜的也不过那一个人,这样冷漠却让她们都心生喜欢的,也不过就那一个人。

  叶君漾。

  沈水北看着他,刚刚面对这些人时所有的尖锐与锋利,在看到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些委屈。

  “我……”

  她张口,话还没有说完,叶君漾牵过沈清浅的手,看着她手臂上被沈水北划过的那道剑伤,微微蹙眉,似乎是有些心疼的样子,但和她说的话却也还是冷的。

  “我不管你如何闹,不要伤着清浅。”

  她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在看到他拉住沈清浅的时候掩于唇齿之间,这么多的话,那些抱怨,可是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

  这个人,他说,所有的好都是故意的,不过是看着她可怜罢了。

  在他的眼里感情是什么?施舍吗?

  沈水北就这样看着他,叶君漾在接触她目光之时低下头,与沈清浅说话时语气刻意压低了几度,让人听起来觉得没有那么冷漠。

  “疼吗?”

  沈清浅的手被叶君漾握着,她可以感觉得到他手掌的温度,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是在维护她吗?现在问她疼不疼,又是在关心她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有点。”

  沈水北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低头看着沈清浅手上那道伤痕时心疼的模样,听着他说话,是他从来不会温柔的语气。她心口的那个地方就是堵得慌,若是别人,她可以冲上去,她可以抢,可是偏偏这个人是沈清浅,连她自己都觉得比她自己好的沈清浅,且还是疼她的阿姐。

  “水北,进来吧。”

  里面传出皇帝年迈的声音,相比每日在朝堂之上威严压迫的感觉,叫沈水北名字的那一刻皇帝显得格外慈爱。

  虽然也知道这子衿公主对于皇帝不同,可如今在真正感受到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想要去感叹。

  “公主……”看着情形也是差不多了,公公这才敢走上前去,弯腰伸出双手。

  手中的剑放到公公的手上,沈水北扭头看了一眼叶君漾握住沈清浅的那只手,然后转身走进大殿。

  沈水北第一次觉得,原来她也是会嫉妒的,她没有嫉妒过任何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忽然有些嫉妒沈清浅。

  看到沈水北走进去,公公直接关上了门,对着这些朝臣说道:“各位大人请回,皇上并无大碍。”

  “公公可否通传一声,让我们见见皇上?”

  他们过都过来了,这皇帝没事了,好歹也让他们见上一面,就这么回去他们又岂会甘心!

  “皇上刚刚可说了,只见子衿公主。”

  公公一口回绝,连大公主都不见,那么必定就不会见这些人。

  听了这话,这些朝臣们也真的是再没有半点法子,只得不甘心地走开。而沈清浅则站在殿外守着,她若是离去了,实在会招惹闲话。

  叶君漾站在一旁,在沈水北走进寝宫的那一刻,他握着她的手也在那一刻松开。

  沈水北也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她听着父皇絮絮叨叨说着往事。推开门的那一刻,阳光漫入眼眸,格外刺眼,她本能地就伸手去挡住。

  只是手背上却被泪水浸湿,她的父皇啊,能陪她的时日终究是不多了,不是吗?

  宫女端着药走过去,在沈水北踏出门的那一刻恰巧与她撞到了一起,那药汁立马就洒在了她的衣裙之上。

  她抬手,那一巴掌就落到了那宫女的脸上。

  昨夜的事情闹得何其之大,沈水北当众狂妄地说要斩杀朝堂命官,关于这位子衿公主可真的是流言蜚语多得很啊,在这些小宫女心中,她蛮横的形象也真的是更加上了一个层次。

  宫女立马吓得腿一软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公公……主。”

  沈水北的目光放在那一地的药汁上,药洒了吗?

  父皇对她说,他自己也有预感的,不过是大限将至,这样就可以去找她的母妃了,只是不舍得啊,不舍得让她这么傻的一个丫头,去面对后宫中的层层风云。

  “便是连端药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好了吗?那么留着你又能有什么用呢?”沈水北语气冷漠。

  她这话更是把这小宫女吓得要死,“公主我知错了,知错了!”

  可不论她怎样喊叫,沈水北也不过是表情淡淡,她忽然觉得麻木,“把她拉下去吧。”

  侍卫哪敢有一丁点的怠慢,急忙跑过来就要把那宫女给拉下去。

  沈清浅在一旁看着,见叶君漾从头到尾都看着沈水北,目光难测,却并没有想要上去制止的意思,便出声说道:“不过是一碗药,你何必如此生气,罢了。”

  说着走过去伸手想要去拉住沈水北,沈水北后退了一步,沈清浅的手尴尬地僵硬在了半空之中。

  沈水北的话是沈清浅从来没有听过的犀利,“难道,我连处罚一个宫女,阿姐也要阻拦吗?”

  沈清浅收回的手在自己的身侧握成拳,表面上却还是微笑地看着沈水北,语气温柔,“水北,你知道阿姐不是这个意思的。”

  沈水北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也算得上是淡漠,见她这个样子,沈清浅立马扭过头,有些无助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叶君漾。

  他没有动静,沈水北抬起眼睑,目光掠过他的脸颊,再回过头看着沈清浅淡淡道:“我累了,我回宫了。”

  沈清浅就这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而一旁的叶君漾已经转身走向了殿内,他多余的眼光从来没有留给她。他的好,他语气温柔的关心,不过是在沈水北面前的逢场作戏罢了。

  一路上走回宫,宫女和內侍看见她都遥遥地行了个大礼,之后便诚惶诚恐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沈水北也只淡淡勾唇,她就这般可怕吗?

  这样的时日开始让她觉得漫长且虚无,所有的时日都是靠在窗边看着漫天的云卷云舒。

  冬末的夜晚依旧很长,长到她坐在床上睁大眼睛等着天亮,觉得黑暗好像没有尽头。大多数都是如此,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她才会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她披着薄衫,侍女已经被她叫下去休息了,沈水北赤脚走下床,伸手去推开房门。

  风一下子就灌进来,只是她穿得单薄,直接就打了一个寒战,夜里还是这样地冷。

  她抬头,月亮散发着清幽又孤冷的光,院子里的荷花依旧开得那般好,只是院中央的绿萼梅树依旧是淡青色的花苞,并没有要开放的样子。

  冬天就要过去了呢,也不知道,那样桀骜又好看的梅花还会不会开放。

  也不知道,等到花开到荼靡之时,还会不会同以往一般,她笑嘻嘻地爬上树说要摘最好看的一朵给沈清浅。而皇帝站在下面看她这般危险的动作,只呵斥她没有一个正经,而沈清浅呢?那个笑得很温柔的女子,焦急地喊着小心小心。

  她这些日子里心情极坏,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因着她平日里便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所以侍女们都是起得极早,给她去御花园摘那些花放在寝宫之中。

  沈水北去御花园的时候,听见几个宫女叽叽喳喳地在讨论着。在进宫之日公公和嬷嬷便也是说过的,不许议论主子们,但她们大多也只是听听的吧。

  “我觉得叶公子也真是好运气,甩开了子衿公主,转身就有大公主喜欢。”

  “这哪个男人受得了子衿公主的脾气啊,更何况这还是皇上宠的。”

  “照我说,我要是大公主我也喜欢叶公子,人长得俊美也就不说了,还能文能武的。”

  听得她们的话,身旁一直站着没有说话的纤云冷冷一笑,“我看也不过是想要借着大公主登上皇位罢了。”

  “纤云……”

  众人一惊,急急忙忙地转身冲着纤云行了礼,毕竟纤云是沈清浅的丫头,再如何也是比她们在那些不受宠的娘娘宫中当差的地位要高许多的。

  “哼,不过是皇上从外面捡回来的野种,我看也只配合那个死了母妃的子衿公主在一起。”纤云看了众人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

  “纤云姑娘,这,这话……你可得小声点。”

  听到这话几个宫女首先是一吓,毕竟是她们首先讨论起来的,纤云有大公主撑腰,可是她们的命并不值钱啊!

  “说的是实话便不怕被听见,本来就和大公主不是同一个身份的人!”

  纤云倒是没有表现出她们那副怕得要死的样子。

  沈水北在一旁听着,跟在她身后赶过来的宫女见她站在不远处看着纤云她们,便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如今听得纤云这么说,各个都是屏住了呼吸,看着自己主子还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麻。

  按说以前子衿公主也就是闹腾了点,也没有现在这般……暴戾。自从宸妃娘娘去世之后,她最多也只是变得沉默,到后来皇帝赐婚叶君漾与沈清浅,也不过是更加寡言。

  从那日皇帝侍疾,大臣们一个个赶在寝宫外长跪之时,那日的场景她们虽未能见到,但是从那些目睹的侍女和太监的口中听见也是极为骇人的。

  听说子衿公主直接把长剑架在御史大人的脖子上,而大公主因为阻拦被子衿公主刺伤,最后平息这场闹剧的,是赶过来的叶君漾。

  但是!更让人震惊的是,在第二日的早朝上,各个大人联名上书怒斥子衿公主的不是,皇上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各位大人习惯了便好。

  都自古说是皇帝宠爱了哪个妃子,说的是狐媚惑主,偏偏皇帝对子衿公主疼得跟眼珠似的,让他们无从下手。

  可那些人精更加深知的是,如果皇帝真有心在百年之后把这个皇位传位给子衿公主的话,他们以后的日子绝对是不会好过的。

  “纤云姑娘,这是主子们的事情,咱们还是少说为妙。”

  纤云的话说得实在是太过了,其中一个宫女不由得开口劝道。

  大公主,虽然娘家的权势浩大,可纵使她的母妃是这一国之母,可到后来同皇上同葬皇陵的是宸妃娘娘,那所谓的皇后也不过是虚名罢了。更何况,皇上对于子衿公主的喜欢就更是闻所未闻,若没有了丞相一家在朝中的地位,大公主她还能是大公主吗?

  这其中的关系,谁看得不是格外透彻。

  “少说?”纤云冷哼,“我未出声时你们一个个不是说得天花乱坠。且我说的还是实话,他叶君漾算什么,还企图攀上大公主,真真让人笑话!”

  这话听得差不多了,后面的也不知道还要说出一些怎样难听的话。

  “哎!公主!”

  在沈水北身后的几个宫女听得心惊胆颤的时候,沈水北忽然抬起脚步朝纤云走去。

  这纤云啊,只怕是完了。

  这些日子子衿公主是个什么脾气,那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说便说吧,还偏偏是这样难听的话。

  “说完了?”

  身后响起沈水北有些玩味的声音,淡淡的反问句,带着一些笑意。

  纤云脸上不屑的笑容在那一刻僵硬住,其他人看到沈水北,脸色皆在一瞬间变得苍白,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公主……公主!”

  沈水北的目光扫过这些人,她们一个一个都把头埋得再低不过了,她收回目光,然后看着纤云已经微微有些颤抖的身躯,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怎么,在阿姐身边待久了,怕是阿姐没有脾气,都未曾好好教过你规矩吧。”

  纤云转身看着沈水北,她就这样看着沈水北,见沈水北一副微笑的模样,纤云更是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我说的本就是实话,公主不爱听便不听,怎么还不允许奴婢说出来了。”

  沈水北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倒是越来越冷淡了。

  这种情况之下,谁还敢说话,即便纤云是大公主的丫头,那又如何,这是能和子衿公主对着干的吗?

  一个丫头伸手拉了拉纤云的衣裙,示意是让她服软跪下来。

  “啊!”

  始料未及的是,在那宫女的手拉住纤云衣裙的时候,她直接一脚踹过去,那宫女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便直接摔倒在地上。

  到底也是不敢说什么的,也只好忍着眼泪规规矩矩地跪好。

  “把我的鞭子拿过来。”

  终于,她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是冷冷的命令语气。

  鞭子!

  “公主……”

  她身后的侍女睁大了眼睛看着沈水北,纤云是嚣张了一些,可以前她就是这样,次次也不过是看着大公主的面子上,这还是第一次,公主说要教训她。

  沈水北回过头,“我的话不值得你们听了吗?”

  “不是不是。”

  侍女立刻解释,她哪里有这个胆子,只是这子衿公主的脾气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

  “沈水北,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大公主不会放过你的。”纤云听到她说让把鞭子拿过来时,整个人也是一愣,不过又立马反应过来,她大喊着,以此来掩饰内心的害怕。

  “公主。”侍女恭恭敬敬地弯腰,把手中的鞭子递给沈水北。

  她接过,看着纤云冷笑。

  “在阿姐不放过我之前,你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吧。”

  啪!随着她甩鞭的动作,纤云立刻退开一大步,那一鞭子就这样被她躲开了去,只是那鞭子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那一声脆响听得人心里一噔。

  沈水北倒也没有因为她躲过这一鞭子生气,她手中握着那把红色的鞭子,每走一步,纤云便退开一大步。

  她害怕地看着沈水北手中的鞭子,就刚刚沈水北甩开那一鞭子的力度来看,这一鞭子下来,恐怕少有人能吃得消。

  这里多的是人看纤云不爽,看她这躲避的样子不由得大声喊道。

  “把她按着。”

  其余被沈水北吓得不轻的人立马反应过来,几个人反扣住纤云的手,直接把她按在了地上。

  啪!

  “啊!救命!”

  这一鞭子才真的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纤云的后背之上,沈水北的力度不算大,可也并没有想过对于她刚刚说过的话就这样手下留情。

  “以后再听到谁在背后议论我与阿姐的是非,下次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啪。她挥手再是一鞭子。

  “还有……”她的手微微一抖,启齿好半天才说出来那句话,“他,不是捡回来的野种。”

  “救命!”纤云似乎疼得也只会大叫着这句话。

  她后背早就被鲜血染红,衣裳混合着皮肉,血肉有些模糊的样子看着叫人有些害怕,偏偏就是如此,沈水北也并没有要打算收手。

  那些宫女本来看着一鞭子又一鞭子地下去,觉得分外解气,可看着纤云疼得几乎死去活来的样子,而沈水北却没有一丝动容,便撇开头,哪里还敢再看下去。

  “记住了吗?”她挑眉。

  “……”纤云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似乎连叫喊都已经发不出声音。

  “呵。”她冷笑。

  刚刚说着那些话,刚刚冲她叫板的时候,她倒不是这般柔弱的模样。

  她伸手,那鞭子在空中甩过一道清脆的声响,众人都捂住眼睛不敢想这一鞭子下去是怎样的一道伤。

  “水北……”赶过来的沈清浅看见地上的纤云几是快要疼晕过去的模样,吓得直接拉住了叶君漾的衣袖。

  她哪里是见过这种场面的人,平日里生气了,也绝不会同沈水北一般亲自动手。

  而沈水北那一鞭子并没有落到纤云的身上,而是被赶过来的叶君漾伸手拦在了空中,她抬眸看着他。

  叶君漾的表情在接触到沈水北的目光后,在顷刻之间转变为不加掩饰的厌恶,他挥手,沈水北松开了手中的鞭子,整个人因为叶君漾甩开她时的力气过大而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好在宫女及时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伸手扶住了她。

  可是沈水北却再也没有刚才那副模样,她呆呆地看着沈清浅拉着叶君漾衣袖的手,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你看看你自己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叶君漾蹙眉,回手握住沈清浅拉住她衣袖的手,沈清浅微微一愣,随即有些害怕地看着沈水北,有些迟疑地开口,“便是纤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妹妹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才是。”

  她抿唇。

  那你知道她说了什么么?阿姐。

  她明明可以同以前一般,撒着娇对沈清浅说的,可此刻她就这样站着,看着沈清浅楚楚可怜的样子,再看看她这样一副在旁人眼中嚣张跋扈,却在被叶君漾抓住时又不知所措的无辜模样。

  “带她回宫,找御医好生照料着。”沈清浅不忍再看纤云一眼,扭头对一边的宫女们柔声吩咐着。

  “是。”几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纤云扶起来,然后抬着她离去。

  “还跪在这里做什么?都不用当差的吗?”沈清浅看了看跪了一地的人,不由得呵斥。

  所有人都抬头望了沈水北一眼,却发现她的眼神始终有些呆滞地看着叶君漾,再无别的动作。

  没有她的话,她们哪里敢起身,没有人想成为下一个纤云。若是沈清浅与叶君漾再晚来一些,这纤云只怕是要被子衿公主活活给打死呢。

  这样一来,沈清浅的脸色便不怎么好看了,这些人现在是只听她沈水北的吗?

  叶君漾淡淡地开口:“下去吧。”

  “是。”

  这时所有人才急急起身慌忙走开,毕竟再待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们可担待不起。

  看着众人离开,叶君漾伸手把沈清浅圈在了怀中,他低头对着脸色有些不太好的沈清浅柔声说着:“我们也回去吧,冬末的天气始终有些冷,你可别着凉了。”

  沈清浅抬头冲他莞尔一笑,格外听话地点点头。

  “公主,我们是否也要回宫?”

  扶着沈水北的宫女看见叶君漾和沈清浅如此,也知晓自家公主的心里不好受,便出声询问道。

  她不说话,侍女也识趣地站在一旁再没有说话。

  可就在叶君漾搂着沈清浅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沈水北忽然伸手抓住了叶君漾的手,他微微侧过头,眉眼冷淡。

  沈水北抬起眼睑,她哑着声音冲着他有些可怜地瘪嘴说道:“我改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眼里闪烁的泪光几欲落下,她抿唇,用力地憋住眼眶中的泪水。

  他低下头看着沈水北的目光,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般毫无波澜,他用力地掰开她抓住他的手,她只冲他摇头,可叶君漾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怜惜的表情。

  他薄唇轻启,“你改或不改,与我毫无关系。”

  因为不喜欢,所以再也没有那些不必要的牵挂,因为不喜欢,所以无论她怎样,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交缠在一起,沈水北倔强地看着他。

  见叶君漾的眼角余光中皆是沈水北,沈清浅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咳……君漾,我饿了,我们回宫用早膳吧。”

  他扭头,“嗯。”

  他转身的那一刻,沈水北再也没有忍住,她的视线里,叶君漾和沈清浅两个人走在一起的背影开始变得模糊,她眨眼,瞬间泪如雨下。

  沈水北抬头,看着天边只露了半边脸的太阳,春天就要来了吧,阳光很是微弱,只是也没有冬日里那么凛冽的冷感,可是为什么她依旧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呢?

  漫长的时日是那样过去的,她开始认真地同皇帝找的那些太傅学习,她怕真的有一天她会辜负她父皇的期望。

  而又似乎,每每只有她大动干戈地处罚那些宫女时,叶君漾的心思才肯从沈清浅的身上移过来一点点。

  宫中宫外,所有人都知道子衿公主是皇帝的心头宝,人人也都鄙夷害怕她,因为她视人命如蝼蚁一般的存在。

  再后来呢?

  再后来的日子里,她过得浑浑噩噩的,似乎都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叶君漾把那碗桃花羹端过来的时候自己有多开心,再看着那些人把她按到在地上,她父皇失望的眼神,还有叶君漾的那句:我会娶你阿姐。

  她在他厌恶的眼神里颤抖着泪如雨下,他只搂着沈清浅说了那一句:我会娶你阿姐。

  她在囚牢里的时候也思考过,对于叶君漾来说,她沈水北到底算什么呢?难道在那些相处的时日里,他那些不经意的笑都是伪装出来的吗?

  原来啊,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他登上皇位的一步棋子罢了。

  她被贬出宫的日子是在柳絮纷飞的三月,漫天飞舞的柳絮好似纷纷扬扬的雪花,她抬头去看,阳光好得有种让人想要落泪的冲动。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她,叶君漾在她看过来的那一刻转身离去,侍卫和宫女的簇拥隔断了她的视线,她提起裙摆就要去追,侍卫伸手拦住了她。

  她抬手一巴掌就要打过去,那侍卫狠狠地把她推倒在地上,“现如今也不过是个贱民,快滚。”

  说完却依旧觉得不解气似的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再次踹了她一脚,关上了那厚重的宫门。

  而沈水北也终于明白,水北水北,她和她所爱之人隔着山南水北。

  她一直以为在宫外那么多的时日中,她过着另外一种人生,可以把这些都忘得一干二净,可这个时候也才发现,过往的一点一滴在她的心中从未模糊。

  只有叶君漾,只有他才会去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