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沈水北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然后拿着自己的玉佩瞧了瞧。父皇的玉佩是祥云围绕着太阳,而她是月亮,沈清浅的她没有见过。

  在宫中其实那些小太监其实是不太喜欢同她赌钱的,因为她父皇不许,现在又多加了一个叶君漾。

  所以她每次赌钱的时候都是去守门那里找那些不认识她的侍卫,他们实在不陪她玩儿的话她就亮出这玉佩,所以刚刚她第一反应就是掏玉佩。

  而看着那群人离去,那少年才松开手中的剑,他手上的鲜血顺着手心滴落在地上,看着她就觉得疼。

  沈水北一把拉过他的手,看着他满手的鲜血微微皱了皱眉,他和人家是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吗?她们怎么对他下手这么狠?不过他才这么大,应该也杀不了人家的父亲抢不了人家的妻子啊。

  他抬起头看了沈水北一眼,然后一把抽回了手,疏远地说道:“我不需要。”

  什么?他这是该有的反应吗?她刚刚救了他啊。

  而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沈水北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少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脸上的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可即使是这样狼狈也盖不住他那张俊脸,剑眉入鬓,英俊不凡,只是看着沈水北的眼中满是不耐烦。

  偏偏对于好看的人她格外有耐心,她再次强硬地把他的手给拉了过来,“你受伤了,不包扎的话会发炎的。”

  虽然她并不会包扎伤口,但是呢,她老是上窜下跳的,免不了摔了这里、蹭了那里,那些御医给她包扎上药的时候她也有观察,看着还挺简单的。

  他再次抽回自己的手,语气也终于变得不好,他目光有些鄙夷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断袖吧?”

  怎么可能,她要是断袖怎么可能追着叶君漾不放。

  不对,她现在穿的是男装。

  不过他这么凶,调戏调戏也不错啊,虽然刚刚看他和他们打架的时候武功不错,但是受了伤,而且她救了他,他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沈水北想到这里放了心,顿时笑得极其猥琐地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眼,看得那少年一阵恶寒,“这都被你发现了,本公子见你长得不错,要不要……你干吗!”

  她的那句“要不要随了本公子”还没有说完,他就面不改色地把那把锋利的剑尖抵在了她的胸口。看着她明显有些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冷冷一笑,头微微侧过去对着另一个方向扬了扬,“看到没?醉春楼,你有特殊癖好去那里。”

  他看着的那个方向,几名男子出来几名男子又进去,有许多浓妆艳抹的女子站在外面笑得诌媚,然后由着一个又一个的男子搂着她们的腰走进去。

  那,那不是传说中的青楼吗?

  只是沈水北不敢再出言调戏他了,这一剑下去肯定得血溅当场,她还没有把叶君漾弄到手,她早上答应母妃日日陪她用早膳也还没有完成呢。

  “嘻嘻,公子有话好说,要不这样。”沈水北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我长得也是不错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我随了你?”

  她笑得格外献媚,他看着却觉得猥琐无比,今日的行踪被发现遭到追杀已经够倒霉了,现在还遇到了一个断袖!

  “你给我走远点,我可是个正常的男人。”他用有些恶狠狠的样子看着她,他明显觉得面前这个猥琐的男子比那些刺客可怕多了。

  哟,搞得她真的要把他怎么样似的。

  沈水北笑,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被人家的剑抵着这一回事,又开始嘴欠,“公子放心,我也是一个喜欢男人的正常男人。”

  他一个闪身,手起剑落之间她束发的发带被人给挑断,沈水北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一头青丝已经散落了下来。

  糟糕,不会被发现她是个女的了吗?

  他挑断了她的发带就已经站得离她远远的了,看着她这个样子微微一愣,随即继续说道:“别跟着我,不然断的就不是发带了,你那么喜欢男人,我脱光了你的衣服把你丢到醉春楼里给那些男人。”

  沈水北大惊,一把抱住自己,怎么这人比她自己还变态。

  她的头发在微风中飞舞着,遮盖住了她的脸,他倒是看不清她长得如何。长得再怎么样都和他没有关系,人家是个断袖。

  只是他倒是很好奇她的身份,刚才那枚玉佩他并未看清,只是那一群人再不敢上前的样子肯定是身份不凡,也不知道那一群人会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待会儿要是追回来了就不好了,他不能在这里和她多作纠缠。

  想到这些,他收回手里的剑别回腰间,然后向人群中走去,只有混迹在这么多人之中才不会被轻易察觉。

  只是走到巷口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有些黑的巷子里面,那人依旧紧紧地抱住自己,生怕他真的把她给脱光了丢给那些男人。

  他忽然笑了笑,有些鄙夷地说道:“原来你不光是个断袖,还是个娘娘腔,一个大男人摸香粉!”

  她本来就是个女人,这样都看不出来吗?居然骂她娘娘腔,沈水北转身对着他的方向刚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发现他的人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次可别让她给逮到了,要不然她肯定让叶君漾剥光他的衣服把他扔给那些老男人,什么眼力,她可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而另一边一群刺客还在跑着,忽然他们老大停下脚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然后一把拽出那个刚刚说撤退的,用粗狂的嗓门问道:“你见过那玉佩?她是什么人?”

  那小弟被他问得一愣,很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小弟是粗人,只知道那玉佩好看得很,谁知道他是什么身份。”随即吞了口口水,看着自家老大这个吓人的样子又变得振振有词说道,“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被他这话一气,那老大直接一脚就踹到了他的屁股上面,“蠢蛋!都给我回去!”

  “痛,老大你踹疼我的屁股了!”那小弟急急地摸着自己的屁股大叫,然后又立马跑上去跟上他们的脚步。

  此刻的沈水北还在巷子里面愤愤不平着,都这个样子了居然还看不出来她是个女人,难怪平日里叶君漾也对她没感觉。难道她真的这么没有女人味儿吗?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发带,还没有抬头,就看到了自己眼前黑色的布鞋,黑色的裤子,再抬头是黑色的紧身衣,整个脸也被遮盖着,只露出有些凶狠的眼睛。

  沈水北十分淡定地在他们面前轻巧地把自己的头发挽上来,然后再次掏出自己的玉佩,知道他们这是不懂来问来了。叶君漾教她那些诗词的时候,她跑回去问他的时候也是这个急匆匆的样子,因为是要抽查的,不会是要被罚写的。

  她对着一群人指着自己的玉佩,十分骄傲地说道:“看到了吧,这是月亮这是云,当今圣上的是太阳,你知道这代表这什么吗?代表着……”

  啪!

  她的玉佩被他们一剑给挥到了地上,沈水北僵住,看了一眼地上的玉佩,还好这玉佩的的质地好,要不然成两半了,只是他们这是要干吗?

  她都这样解释了,这不是要谋杀皇室公主吧?

  那老大冲着她吼道:“人呢!”

  不是杀她的就好,沈水北伸手十分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方向,然后收回来,蹲下身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玉佩给捡了回来。

  一群人朝着她刚刚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小弟摸着自己的屁股摇头笑道:“刚刚和我们纠缠不休的,现在就跑去醉春楼快活去了,那小子真会享受人生。”

  “啊,屁股!”

  那老大恨铁不成钢的就又是一脚,冲着他大吼道:“你脑子被驴踢了!他是什么人,会去醉春楼这种地方!”

  沈水北看着那小弟上窜下跳的模样忍住不笑,和他们纠缠不休,这成语用得比她还好,被叶君漾听到就不会嫌弃她了。

  那老大看着沈水北直接命令道:“这女的是同党,先杀了再说!”

  伯乐啊,伯乐!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人了。

  只是他刚刚还说了一句什么?要杀了她吗?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就像是父皇说的,真的不行。于是她一把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下身大叫道:“别啊,各位刺客大人,我是良民,良民!”

  “动手!”

  他们手里的刀在漆黑的巷子里闪过寒光然后直接向沈水北砍过来,就在沈水北觉得她就这么完蛋了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那把刀迟迟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能不能有点出息。”语气冷淡又熟悉的声音,还是带着些不屑的意味。

  沈水北整个人一愣,然后抬头看着用剑挡住那一刀的叶君漾,他正冷冷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她,他怎么出来了?还来的正是英雄救美的时候。

  “你又是谁?”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冲出来的男子,那老大问道。难道做这种事情不是一群人直接杀吗?为什么别人的同伙都是一个一个出现的?

  叶君漾看了一眼眼前的一群人,也真是能惹事,他的脸上还是一贯的冷漠,语调也没有丝毫的起伏,“死人没必要知道我是谁。”

  也许是他全身上下肃杀的气息吓到了他们,他们竟也没有动手,就这样直直地站着,不知道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

  叶君漾扭头看见沈水北蹲在地上依旧没有要起来的样子,伸手一把拉起了她,他的手揽住她的腰,沈水北崇拜地看着他。

  “没进宫之前我在江湖上向来只奉行三个字,故而活到今天。”

  沈水北看着叶君漾这张冷峻的脸,结合着他刚刚说的那一句那么霸气的话,还有他那样厉害的武功。

  她用眼神质问他,杀杀杀?

  “跑,快跑!”他薄唇轻启,语气淡淡。

  然后在沈水北和一群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牵住她的手往人群那边跑,她整个人是懵的,这个不对啊。

  人家英雄救美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还有,他是多厉害才能把“跑快跑”这种话说得这么平淡?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性命攸关。

  “追,快追!”

  沈水北听着身后的喊声,估计他们也是被叶君漾的气势给唬到了。她跟着他的脚步在人群里穿梭着,沈水北看着自己被叶君漾牵住的手,他刚刚还搂她的腰了啊。

  她脸上忍不住笑出了一朵花。

  临近七夕,又是这样美好的一个夜晚,所以街道上的人很多,他们就这样跑进了人群里,那群人又怎么可能追得上他们?

  叶君漾把她拉到一座桥上,就已经停下了脚步,微微有些发愣地松开了沈水北的手。

  夜里有老伯在撑船载着那些有情人去湖中央,看到他们两个人开口问道:“公子小姐可要泛舟?”

  沈水北还有些喘,不过她从来都没有和他出来一起过,而且现在恰好是七夕来临的时候,她点点头,“好啊。”

  “不用了,谢谢。”叶君漾把目光放回沈水北的身上,看着她有些训斥意味地说道,“真是胡闹,以后不许偷偷跑出宫了。”

  沈水北撇撇嘴,没有说话。

  她的发带刚刚被那少年给挑断了,她自己虽然有扎起,但是刚刚在逃跑的过程中已经打散,头发现在披在她的肩头,在风中扬起。

  叶君漾朝着她伸出手,沈水北立刻十分警觉地后退了一步,看着他大声叫嚷着:“叶君漾,你不会要打我吧?”

  他看起来像是那种残暴的人吗?

  叶君漾不由分说直接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跟前,然后解开她的发带,他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的发丝间穿梭着。

  沈水北被他强行拉得离他近了一些,不由得就有些发怵,她整个人没有说话,也不敢动一下。叶君漾的双手在她的头上十分轻巧地把她的青丝束了起来,这样的姿势就好像是他在拥抱着她,这样近的距离沈水北还可以闻到叶君漾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

  “好了。”看着沈水北笑得跟着白痴似的,他后退了一步,淡淡说道。

  心里却有着奇怪的感觉,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所有的想法都会跟着她走。

  叶君漾还会束发吗?

  沈水北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伸手往自己的脑袋上面摸去,一点儿都不厉害,他只是用发带把她的头发拢在了一起,还以为叶君漾和那些小宫女一样会那些乱七八糟的发髻呢。

  “难得你出宫,我带你去玩儿吧,这长安城里好玩儿的地方我都知道。”沈水北跃跃欲试地上去一把拉住叶君漾的手,看着他有些期盼地问道。

  向来她出宫都是一个人的,就像是父皇说的,沈清浅的脾性很乖很温和,偷偷跑出宫这件事情沈清浅当然不会做,所以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玩。一个人的确是很自由,但是也很无趣。

  叶君漾由着她拉住自己的手,看着沈水北脸上的笑容,再看看她现在这个蹦蹦跳跳的样子,他终究是放轻了语气,“跟我回宫。”

  “不要!”她冲着他直摇头,“我难得出来一次。”

  她的脾气他也是摸透了,今日若不说出实话她真的不会同他回宫,叶君漾看着她表情有些许凝重地说道:“水北,宸妃娘娘殁了。”

  宸妃娘娘殁了?宸妃娘娘,那不就是她母妃吗!

  沈水北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僵住,然后呆呆地看着叶君漾,随即脸上又泛起笑容,可眼里已经在闪着泪光,“你可不能拿我母妃同我开玩笑,她早上还在同我用早膳,你要是拿我母妃用我开玩笑,我以后就不喜欢你了。”

  宫中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之中的争斗,叶君漾从来都是看得明明白白,前朝的人为了权势争夺,后宫的女人为了宠爱而勾心斗角。沈水北是他见过的,最不像的皇宫中的人。

  她整天好像都笑嘻嘻的,她不会为那些权利与利益尔虞我诈,偏偏把那些平凡得再平凡不过的琐事看得极为重要。她不适合当皇帝,不适合做那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沈清浅在这方面比沈水北要强太多,她看得懂人心所向,她懂得动用手段,可终究这样的心思登不上大雅之堂。

  而又如皇帝所说,沈水北当上了皇帝,沈清浅必定是荣华富贵享尽,若是沈清浅坐上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呢?只怕沈水北会成为她踩着的那众多尸体中的其中一堆白骨。

  叶君漾第一次在沈水北那样爱笑的一张脸上找到这样的表情,他伸手就要去拉住她,柔声说道:“我带你回宫。”

  沈水北这次却急急后退了一步,她微微扬起头不允许自己流下眼泪,冲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好啊,若回到宫中发现你骗了我,我就把你的衣服脱光了扔到醉春楼里给那些姑娘。”

  “好。”他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是这样的凉,“便脱光了,给你看就是了。”

  沈水北回宫后几乎是跑着去碧舞阁的,她是相信的,她心里是知道的,可是她只是不愿意相信。她的母妃早上还在陪她用早膳,还告诉她要改改性子,还答应了她说以后每一日都要一起用早膳的。

  叶君漾跟在沈水北的身后,期间有两次她跑得太急直接跌倒在了地上,他还未得及上前去扶住她,她就已经自己站起身又朝着那边跑去。

  这时外面并没有人守着,是皇帝让他们都退下了,宸妃生前就不喜欢这么多人盯着她,总觉得不自在。

  沈水北站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站在身后的叶君漾看到她擦干了眼泪才进去。她关上门就这样隔断了他的视线,叶君漾站在外面等着。

  一直坐在榻边的皇帝听到动静扭头看过去,沈水北冲着他轻轻笑了笑,却有眼泪要落下来,她急忙用手胡乱地擦干净,然后声音有些嘶哑地喊道:“父皇。”

  她的衣服在刚刚摔倒的时候已经蹭破了,还有的已经沾上了泥土,还有的衣服破了的地方也连带着破了皮渗出了鲜血。整个人都有些狼狈,和小时候爬树摔下来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不敢让他知晓便偷偷跑过来让她母妃补的样子一模一样,只叹时光一去不复返。

  皇帝见她这般,松开榻上之人早已冰凉的手,看着她轻轻地笑着,就好像每一次她来碧舞阁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地笑。

  “你过来陪你母妃说说话吧,我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她又该和以前一样觉得我不理朝政了。”

  沈水北点点头不敢说话,怕还没开口就已经泪流。

  皇帝起身,贪恋地看了一眼那人,下一世早点遇到吧,随即就往外面走过去。

  沈水北刚刚走到榻前,刚刚准备推开门的皇帝一下子晕倒在了地上,听到动静的沈水北大惊失色,“父皇!”

  听到了里面动静的叶君漾一把推开门,就看到皇帝晕倒在了地上,而沈水北正跪在他的身边。

  “太医太医!”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皇帝昏迷了过去,这宫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悲哀之中,各个宫人做事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纰漏。

  叶君漾在外面守着,而沈清浅就这样陪在沈水北的身边,看得沈水北这般伤心的模样,不知道为何沈清浅的心里居然觉得没由来的痛快。

  沈水北坐在榻上看着床上的人,沈清浅走过去轻轻地把她抱住,“没事的,水北。”

  没事的,以后还会有更大的事。

  沈水北在她的怀里说道:“阿姐,还好有你阿姐。”

  沈清浅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看着榻上的那个已经毫无气息的女人。她和自己的母亲争宠,而这个女人的女儿同自己去抢夺叶君漾。

  沈清浅抱住沈水北,淡到几乎不可听闻的一句:“嗯。”

  第二日皇帝在微微清醒的时候下旨,宸妃葬于皇陵百年之后与他一起,结果为此皇后大闹了一场,却依旧无法改变皇帝的决定。

  沈水北对于皇后的印象并不是很深,那个女人是沈清浅的母亲,她也叫她一声皇额娘,她很少会走出寝宫,比起其他娘娘显得格外低调,她看她的时候眼里总是掺杂着太多的情绪。

  而叶君漾的记忆里,直到下葬沈水北也未曾流过一滴眼泪,他不知道要说她坚强还是该说她太过逞强。

  宸妃下葬之后皇帝再次大病了过去,侍疾的人是沈水北,皇帝不愿意见到皇后和沈清浅。

  夜里的时候皇帝还在昏迷,叶君漾在殿外守着,或许现在他只能以这种方式在沈水北的身边。只是宸妃的死,对于沈水北来说或许是她生命里经历的最为痛苦的事情,叶君漾抬头看了看盛夏的夜空,繁星点点,可是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沈水北坐在一旁看着昏迷着的皇帝,她的父皇,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最英明神武的人,一直宠爱她的人。这一切就好像是假的一般,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母妃怎么就这样离开她了。

  床榻上的人好像在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似的,细细看过去还可以发现他两鬓已经斑白,银发闪闪。她以前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这些细节,就好像她不知道母妃病得那样厉害却怕她发觉,便忍着瞒了她。而她却依旧还是那个长不大、会耍小性子的女孩,她还一直以为母妃就是她摔破了衣服会给她补的母妃,而她的父皇就是她凡是要什么撒个娇就可以的父皇,时光过得这样快,她如今才恍然发觉她已经快要及笄了,母妃离开了她,而父皇也老了。

  床榻上面的人动了动,沈水北惊了一下急忙起身就想要去请太医,那人只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沈水北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直忍住没有哭泣的她终于任由眼泪划过唇边。

  他说:“说好的谁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你这可要等我好些年。”

  谁若九十三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沈水北哭着就向外面跑去,刚刚推开门恰好撞到了想要进去看她的叶君漾怀里,她伸手直接抱住了他,她抱得那样紧,就好像此刻的叶君漾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抱,叶君漾整个人的身体都僵硬住,怀里的人哭得很是伤心,他皱了皱眉,伸手回抱住了她。

  明明这样难过,前几日为什么要忍着?

  沈水北在他的怀里面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部擦在了他的衣服上面,叶君漾难得没有推开她。

  母妃离开她了,父皇是不是有一天也会离开她?那么她剩下的还有什么,谁要那把龙椅,反正她不想要就对了。她只要父皇母后永远在自己的身边,她喜欢的人,喜欢她的人一直在她的身边,她拿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去换可不可以?

  她松开抱住他的手,沈水北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袖,抬头看着叶君漾那双好看的凤眸,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是要看进他的心里。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带着哭腔问道:“叶君漾,你会抛弃我吗?”

  他微微弯了弯眼角就是一个清浅的笑,沈水北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看到叶君漾笑,那样好看。他修长的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眼泪,他重新把她抱回了怀抱里面,叶君漾第一次把话说得那样温柔,“我不会抛弃你。”

  沈水北觉得她就是在这一刻喜欢的叶君漾吧,她亲了他一下,那只是莫名的有了些许的小心思,可是喜欢就是在这一刻,他用这样煽情和笃定的吻语气说“我不会抛弃你”的时候。

  那么就算以后再如何,也至少是有他陪在自己身旁的吧。

  她在他的怀里哽咽着,小声地说道:“你可不要唬我。”

  她这个人经不住唬,很容易就当了真。叶君漾怀抱的温度这样真实,她相信他不会抛下她的。

  皇帝在太医的照料之下已经清醒过来,毕竟是一国之君,哪里会像沈水北这个小姑娘一样迟迟不会走出来,只是身体也没有以前健朗了。

  而继位的传言又开始在宫中流传,皇帝喜爱执意的沈水北,但外公是当朝的丞相、有外戚支撑的沈清浅似乎更得那些老臣的喜爱。比起日日看书,与丞相游走在朝臣之间拉拢关系的沈清浅,沈水北倒是格外不同。

  她日日学着她母妃交给她的那支舞,她以前总是觉得不打紧,何况那舞也并不是她喜爱的东西。

  她学不好,也不肯吃饭,在宫里面发了好大的脾气,宫女在殿里跪了一地,地上是送给她的吃食,全部被打翻,一地碎片。她赤脚在地上练舞的时候踩了碎片,鲜血淋漓,宫女想要上去给她包扎,她死活都不肯。

  叶君漾赶去绿萼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对着自己大吼道:“为什么学不会?你告诉我啊,为什么学不会!”

  叶君漾看得心疼,她从小就是被捧在手掌心里面长大的,她的父皇、她的母妃处处都依着她,而沈清浅,想到她,叶君漾的面色一冷。

  走到殿里,看着被沈水北吓得不知所措的一众宫女,叶君漾挥挥手,所有人都急忙退下去。他走到她的面前蹲下,沈水北抬头,看到是他,也没发脾气。

  沈水北红着眼,瘪嘴有些难过地看着他。

  这是母妃唯一教给她的东西,可是她却学不会。

  宫女恭恭敬敬地把药给递过来,蹲在沈水北面前的叶君漾接过,看着她纤纤玉足上那一道伤痕,他伸手就想要来给她上药。

  沈水北被叶君漾的这个动作好像有些吓到,一下子收回自己的脚,她的一双大眼睛里还满是泪水,不知所措地看着叶君漾。

  “你干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哭过,还是因为她整日里都对着自己发脾气大喊大叫的缘故,沈水北的嗓子是沙哑的,听得叶君漾的耳朵里格外不舒服。

  “给你上药。”偏偏面上还是一副格外冷淡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的关心与否。

  沈水北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想起那个夜里,他温暖地抱住了她,说了那句“我不会抛弃你”。

  或许那不过是叶君漾看着自己可怜,说的那么一句应付的话,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给予别人半分的温情呢?

  她开口拒绝,“不用了。”

  他微微垂眸再没说话,沈水北手扶在一旁的墙壁之上想要站起身来,叶君漾依旧单膝蹲在地上并未有任何反应。

  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她现在没有任何心情去想很多的事情,母妃的死突然得好像是假的一般,她还未反应过来。或许她现在去看看,去碧舞阁看看,她的母妃,那个跳起舞来好似是九天之上的仙女的女人依旧和她的父皇坐在院子里,娇笑连连。

  她脚上被划伤的伤口有些许的深,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一个猩红的脚印,可是她叫都不叫一下地就直接推开门。

  叶君漾看着她这般模样,忽地就是有些心疼,他起身走上前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她。沈水北愣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想要挣扎开,他却抱得越发紧了,她知道挣扎不开就由着他抱着,也不曾说话。

  她这个反应就好似是一个只剩下躯壳的身体罢了,这般打击都承受不住了吗?那么若是日后她的阿姐沈清浅为着皇位不惜把她杀而代之呢?

  他忍耐着脾气对着她低声吼道:“沈水北,你要闹到什么时候呢?你母妃走了,你现在该做的是把自己照顾好!”

  这一句话似乎是挑起了沈水北这些日子里压抑着的情绪,她就这样让他抱着,忽然大哭出了声音。

  “我在闹吗?那是我的母妃啊,她明明答应过我会日日陪我用早膳,她的舞还未教会我不是吗?”

  也许她那日若是没有偷偷跑出宫去,她还可以见到母妃的最后一面,可是就是因为她的任性,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一句一句地问着他,只是哭泣之声听得让人格外难过。

  叶君漾皱着眉头,松开抱住她的手,他转过她的身子,看着沈水北早被泪水濡湿的整张脸庞。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沈水北就这样和他四目相对,她的眼里还盛满着泪水,他张了张嘴,说出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水北,我们成亲吧。”

  在他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时间好似是静止了一般。

  过了半晌。

  “你说什么!”刚刚还哭着的沈水北忽然伸手推了他一把,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瞪着他,用一惊一乍的语气问道。也不知道是被他吓到了还是太激动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沈水北那条件反射似的那一推,力气也用得实在是大,叶君漾实在是始料未及就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

  他说错了吗?叶君漾被她这个反应给愣住了。

  “我们成亲吧。”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样一句话说完,然后看着她,语气藏着些许落寞地说道,“你,不愿意吗?”

  成亲?他刚刚和她说要和她成亲吗?是她听错了还是叶君漾说错了?

  沈水北一下子冲到他的面前,毫无遮拦大声地问道:“叶君漾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门是开着的,她这般大的声音,让跪在外面的宫女和内侍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扭过头看过去,有人喜欢他们公主吗?真是稀奇。

  而刚刚赶过来准备探望沈水北的沈清浅听到这句话立马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她直接躲在院子里的树后。

  所有人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沈水北,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一点,他们这么一看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叶君漾扭过头看了一眼外面的众人,所有人在接触到他冷冽的目光后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撇过头去。

  叶君漾望着沈水北微微勾起唇角,轻轻地应着,“嗯。”

  沈水北就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居然还嗯了,可是这个不对啊,为什么他喜欢一直追在后面的自己,还是说这几天叶君漾受什么刺激了?也不对,遇到这种事情受刺激的应该是她才对。

  瞧见她这副反应,叶君漾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手再次把她抱在了自己的怀抱之中,他的脑袋埋在她的秀发之中。叶君漾的声音好听到格外煽情,“水北,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