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复杂的心情

  沉黎解了上衣,胸膛左边有一大片漆黑的印子,在藏器阁,蒙面人的一招一式都是置人于死地,若不是自己及时挡了这一掌,只怕那人已命归黄泉不得轮回,只是在自己受伤后,那人以疯狂之相发力,仅凭一人之躯对抗两人的左右夹击,并最终使其落荒而逃,沉黎自嘲式地苦笑一番,因为自己多余的担忧,以致乱了方寸,他终究是迈不过红尘牵绊的那道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运功疗伤,逼出邪魔毒祟,沉黎的内心恢复澄明剔透,之前的阴郁一并褪掉,他逼迫自己认清一个现实,他是一个修行的出家人,为除孽罪而存活于世。

  虽无大碍,终究是受了内伤,沉黎比起以往还是虚弱了些,他躺在床上,嘴里数着佛珠,心里念着经文,眼睛终于闭上了。

  扶洳睡到很晚才醒,平日里都有早起的习惯,唯独今日起来晚了,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太累了,一晚上,总感觉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好不容易感觉身上轻松了,结果天都大亮了,他睁开眼瞄了一下,翻个身又睡过去了,直到白默过来叫他起床吃早点。

  “沉黎,你们家后殿闹鬼吗?”

  扶洳艰难地问出了连自己都不信的胡话。

  “闹鬼?这清若寺佛缘深厚,一般的鬼只怕连清若寺的周边都不敢靠近,好端端地在我这睡一晚,你精神不济的样子,倒真像捉鬼去了。”

  沉黎啃着馒头含笑说道,扶洳脸色确实不正常,好像忙活了一晚上,疲惫不堪。

  “不知道为什么,睡着之后,总感觉身上被压了很重的东西,推都推不开,压得我难受得狠。”

  扶洳说完,用力伸展了一下胳膊,身旁的白默突然猛咳起来,竟然被稀糊的白粥给呛到了。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这清粥馒头,你也不嫌弃,竟吃得呛了喉咙。”

  扶洳实在头疼,从昨晚上开始,令人心情郁闷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呃!寺庙的床实在是太硬了,恪得骨头疼,昨晚我可能把你当床垫枕着了,抱歉,不好意思啊!”

  白默把话说得愧疚难当,而心情却是十分欢快,他从来都不知道枕着一个人睡觉比躺在软绵绵的床垫上睡觉舒服太多了,直到昨晚他无意中趴在了扶洳身上,那种深切的舒适感柔软感让他误以为自己要飞升成神仙了。

  “哈哈哈!若你们今晚还留宿于此,我便给你们换一张柔软舒适的床即可。”

  沉黎觉得白默这人实在有趣,恣意一笑,笑得他胸口都有点发疼了,不过心情倒是舒畅了许多。

  “不用不好意思,都是自家人,我还以为碰到鬼压床了,幸好是人。”

  扶洳说话声越发变小,不知为什么,他倒觉得不好意思了,白默这压人睡觉的习惯,可不能随意对他人发挥,毕竟这样一压下去是会压出问题来的,第一次被压,压得理所当然,也就只有扶洳与白默他们这样复杂的关系才会有的事情。

  “扶洳,你这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怪吓人的,下次我不压你便是,虽是自家人,总不能强来不是。”

  白默自认为这番话说得甚是有理,把拌粥入口的小菜夹到扶洳碗里,对于昨晚不由自主的行为深表歉意,然后心安理得地幻想下次可能不守约的意外。

  “白默,我总感觉师父认错了儿子。”

  “呃!可这长相欺不了人啊!”

  “师父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我也讲道理啊!你说我品性如此良好,要是无意说错话伤了某人,会不会遭雷劈啊?”

  白默呵呵地笑到,他懂扶洳的意思,他不过是仗着与扶洳是可亲近的一层关系,说话便有些任性了。

  “粥要凉了,快些吃吧!即便强来,若是心甘情愿,怎会伤人?遭雷劈这样的事,是双方的。”

  扶洳话里带话,听得白默一头雾水,沉黎在一旁也是听得七荤八素,不明所以,他们俩一致认为扶洳只怕是脑子睡糊涂了。

  “沉黎,清若寺如今这般模样,有何打算?”

  “重建,羌芜的福佑之地,不可弃置。”

  今日的沉黎换了一身灰色僧袍,倒上一杯苦茶浅饮,相比于扶洳的随性不羁,沉黎自有一番脱离俗世红尘的高情逸态,或许是因为多年经文的熏染。

  “好,等会我吩咐弟兄们过来,人手多一点,速度才快,羌芜族人也不至于日夜恐慌无所寄托,至于承阳刀,他们势在必得,我也不愿彼此为难,在羌芜,我说的话,希望还能凑效,这冷铁玺令不单能号令羌芜的剑客,还承载羌芜一族长存的夙愿,而这天下苍生,每一条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我们不能只顾某个人的生死,也该尽本能守护最基本的人间万象。”

  扶洳把冷铁玺令拿出来抚摸了几下,他想让沉黎明白,在羌芜,族人的存活才是坚守的根本。

  “扶洳,我若不愿,便是这人间大义与我毫无干系,生死随天意,只不过作为羌芜人,原始的罪孽让我本就知晓孰轻孰重孰是孰非,赎罪,大抵不过是以命换命,舍小博大,我沉黎为人一世,人性尚存。”

  沉黎一番话,把扶洳说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就算用整个羌芜压制他,他若不管不顾,也奈何不了他一星半点,扶洳突然觉得自己挺愚蠢的,沉黎这样的人,自有对世事衡量的尺度,他以身犯险加以威逼,不过是多此一举,在沉黎看来,不过是向着外族人的需求,仅因为他在乎的人他想要护个周全,如此,他们两人的私心一致。

  “好端端地,怎么开始打嘴仗了?这天下苍生了,自有它的命数,老天让我们生,我们便生,老天若要我们死,我们便死,只是老天要考验我们生存的能力,我们便穷尽所能,求生得仁即可,各人自有私心私欲,人之常情,只要我们不违背人伦善道,便可得善终。”

  白默一席话,让暗斗的两人豁然开朗,看得透不如看得开,平日专注插科打诨的白默,也有正经得让人惊讶的时候,不过扶洳和沉黎并不会表现惊讶,毕竟他俩与白默接触的时间不长,不甚了解的后果是他们俩自认理亏,觉得白默说得特别在理,以致一时羞愧难当。

  “这后殿的景致真心不错,比我亲爹木屋的环境好太多!要不是我朋友还在木屋,无人关照,我倒想在这后殿多逗留几日,游山玩水乃本公子一生所求,只是职责在身,脱身不得,沉黎,扶洳所求之事,不勉强,天意使然,必有章法,我们循着线索探到底就好了,这四魂兽,幕后的操手是否还有其它,我们也是不得而知,只是,无辜者绝不能枉死,神器拥有者必然要承担神器的职责,大任于斯,这本就是天赐。”

  说到底,白默不过是拐着弯儿想让沉黎说出承阳刀的下落,或者说承阳刀的主人在哪,如果沉黎道明了出路,也省得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信息浪费时间,不过白默可能忽略了云逍和韩琰甚至申屠玳斐的能耐,云逍的本事,无法一探到底,这是蜀逻崖公认的,毕竟当初把快要见阎王爷的韩琰硬是塞给白渊当关门弟子,全天下,也就只有云逍敢做得到了。

  “我这僧袍,穿得真是浑身不舒服啊!扶洳,你我兄弟一场,我也不说暗话,说到职责,左司昀对羌芜也算是仁尽义至了,至少这么多年,羌芜没有发生血雨腥风之事故,族人自相残杀这样的事也再没出现,而羌芜一族的苦,不单是他个人的残暴统治,更多的是我们这一族所承受的命运所致,羌芜剑客,不应该是杀人嗜血的存在,但在人间,羌芜剑客就像是一个杀人魔的代号,带着罪孽过活,老天又不傻,会让我们脱离苦海吗?”

  仙风道骨的沉黎也有颓然的时候,他把玩着佛珠手串,带着一丝自嘲的笑,罪孽深重的一生,还能安然度日,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多少功德。

  “羌芜以后归属大明国,明国世子韩琰昨日当众刺杀了左司昀,你应该也收到了消息,我因为冷铁玺令而被迫担着我母亲的期许。”

  扶洳从没想过自己也有无奈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边是白默,一边是羌芜,一边是整个人间,还有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终归是想得太多太远而自恼罢了。

  “听说你真正的身份是白氏后人?”

  沉黎回归常态,有些事情太过纠结,一样无事于补不得解法。

  “我是那个假冒的,他才是吟阳曲的传人。”

  白默兀自回答了沉黎的问题。

  “原来禅丰教你奏乐之术是因为有这层身份关系的存在,你倒是认了个好师父,替你思量周全,若是他人,定会想到宗族衣钵会影响到师徒交往的深浅,带着情绪教习,日积月累,定会形成不好的作风。”

  沉黎对禅丰师徒俩的了解就跟自己头上几时会冒出几根头发一样了然于胸。

  “好了,出来太久,师父找不着人,定是又要说上我一回,家里还有客人,我跟白默先走一步,建屋巧匠我立刻安排过来,你一个人别太操劳了,走了。”

  扶洳拉了一下白默,示意他跟自己一块离开,白默朝沉黎笑了一笑,一摆手,便被扶洳整个身子提着飞速离开,扶洳的轻功真不是吹的,比云逍的御剑之术还好使,当然,这取决于扶洳带着炫技的心情在白默面前特意秀上一段,一流的轻功在于上蹿下跳的利索,扶洳跳得多了,自然轻车熟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