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系

  城门下韩晨见陈青,步履艰难,盔甲染血的他看着自己笑着,这一笑却附加在他失去一切亲人的绝望以后,使之痛彻心扉。

  浑噩中下令放人的叶坚,也已经被陈青举世震惊的选择,震撼到说不出一句话,并深深以为,这他娘的还真是一个要美人儿,不要江山的天下第一情种。

  韩晨还是注意到陈青的脚,心惊,难道说脚也伤了?

  眼见他险些绊倒,韩晨忙上前一把搂住,任他靠在身上借力,远远看去,还真像那么鹣鲽情深可歌可泣模样。

  被韩晨紧紧抱住,得到片刻松懈的陈青借势耳语“出去,撤兵。”

  韩晨感到腰间被塞了什么东西,余光一扫之后惊讶“虎符?”

  不用陈青回答,毫无预兆,韩晨已经挽住他的脖子,迎上来,深深的吻了他!!

  那霸道,简直了,真是看得楼上陈靓和叶坚都是一激灵啊。

  偷吻壮举,时年陈青二十有五,却生生还是个恋爱小白菜儿,淮京那些小姑娘的手还没牵过,就被这样一个他生生撩拨到如此。

  这着魔一般的稚拙回应,这火烧云一样的脸颊伴随的缺氧,他不但没能听从理智反抗,乃至于还莫名享受,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天知道,在此之前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是喜欢大姑娘的,尽管他大部分时间都和一大堆臭男人在一起。

  这一秒他居然打从心眼里觉得淮京那些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没有一个手指头比得上这人。

  其实那一秒,在贴上他唇的那一刹那,陈青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彼时那个人尽兴,又是满眼爱慕的回首,对叶坚拱手弯腰拜道“北帝陛下,我陈两位皇室子弟在你国为质,身份特殊,地位尊崇,金银财帛,城池土地都不能比贵,还请北帝上宾以待之。”

  “哟?韩公子,莫非你还能代表你家南靖帝做主了,我看着,你家大将军都不敢吧。”

  “我做的不是我皇的主,而是门外十万大军的主,你好好留下我家将军,我自然任你驱遣。”

  “也就说韩护卫要投桃报李,破釜沉舟,不惜与孤合作,也要救他们的意思?”

  “陈国一统我不在乎,靖帝江山与我无关,说来晨如今家破人亡,孑然一身。”

  “唯心里的那点在乎,现在全掐在北帝手上,您若让我杀人放火,韩晨也绝不会眨一下眼。”

  此时韩晨一举手,一投足的深情与决然,不能不说深深撼动着陈青的内心,尽管这一刻心底闪过一丝什么,却没能抓住。

  “哈哈哈……韩公子好魄力,算是我叶坚小看于你了,我许是记得的,莲仪说过你师承名家,或有奇谋,那孤若让你此刻退兵,能否做到呢?”

  “韩晨遵命,自当退兵百里候教陛下。”

  “难道陈青将军在你心里,只值百里之数?”

  “就算不止江山万里,也要商议出一个和谈细节,签盟的条陈,否则我怎么救回我要的人?”

  “好,只要韩公子有此本事,叶坚必上宾以待二位,静候佳音。”

  “那韩晨先告辞。”韩晨对着叶坚深拜,挥袖转身。

  擦肩而过对陈青那句“等我”说得格外笃定清晰。

  出城面对十万剑芒一般的视线,举虎符,下令“全军后撤百里扎营。”

  无论众人有多么敢怒不敢言,但散掉的军心,荒唐的将帅,谁都知道,这一必胜之战,早已错了时机。

  彼时做梦的叶坚,还真给二陈换了豪华宫苑看押。

  还请了御医来看,无论陈靓如何愤愤,陈青右手筋络损坏严重,以后只能沦为摆设这件事,还是在陈青的意料之中。

  当然对于废掉陈青一直胳膊作为复仇,这一点叶坚还是满意的。

  随即吩咐御医“既然终究是废了,那就随便治一治罢了,不必太用心。”

  随着魏专的死,北朝早已成了如今空架子,能逃的大臣都走了,不能逃的多半不得用。

  正在叶坚为此力不从心的时候,他的爱妃花氏云娘拿着亲手炖的参汤到来,看见烦恼皱眉的北帝陛下。

  娇嗔而温柔模样问“不是已经退敌,陛下还有什么烦心呢?”

  说起来他家陛下纵使再宠爱她,从来也是觉得她头发长见识短的,况她才新宠三个月有余,火箭升级,从一歌女到惠妃。

  说来叶坚的保密工作一向很好,粉饰太平十分到位,以至于惠妃在拼命往上爬的档口,全没在意外面的风雨飘摇,谁知爬上妃位,叶坚却已经末路,正发愁。

  不料昔日东鲁大将,还真不是白来的,眼看局势渐渐稳定,惠妃还真是见缝插针的想要一飞冲天。

  不愿彻底孤军奋战的叶坚,还真就一反常态,问他家爱妃道“爱妃啊,你爱孤么?”

  谁知他家爱妃忽然娇羞温柔,散发母性光辉的按着小腹软语“陛下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君,是我王儿的亲爹,我怎能不爱?”

  世人皆知,征战过劳,年介五十的北帝,几乎在子嗣上被上天判了死刑的一个人,此刻能高兴得蹦起来。

  抱起爱妃转圈圈,问“多久了?”

  爱妃羞怯“一月有余。”

  如是情绪高涨的叶坚,口口声声要为他的太子拼死守卫江山。

  惠妃自然飘飘然飞起来一般,热泪盈眶。

  所以很自然的北帝陛下抱着他爱妃瞬间感觉年轻十岁,并且重新找回了恋爱的感觉。

  而恋爱的一大副作用,就是容易让人冲昏头脑,智商下降。

  于是一生大男子主义的叶坚竟然问了一个女人“你说这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能到何种地步呢,莲仪一死,这些事儿我还真是不大明白了?”

  “陛下是担心那韩晨会不会割地求和来换陈青?”

  “嗯?”叶坚下意识吃惊的看这以前温柔小白的惠妃。

  惠妃一心虚,赶忙跪下告罪“陛下恕罪,臣妾不是有心干政,而是想要为夫君分担。”

  “罢了,危急存亡之秋,也管不了那些规矩了,你说吧。”

  “依妾看,无论男女,自古以来,多少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有人爱女人爱得死去活来,难道就不许这男人爱男人,爱得不要江山么?”

  “那韩晨既然能退兵,我看为了这陈青反了南靖帝又有何不可,不然他为何要舍身保那陈靓,陈青又如何能甘心进城送死。”

  “听爱妃如此说,莫非孤真的可以期许一下,这两个男人之间感天动地的情谊?”

  “反正咱们又不吃亏,陛下你说是不是啊?”

  “那就听爱妃的,不妨静候,以观后效吧。”

  目送御医之后,陈靓甚至以为他家三哥莫非伤了脑子“你刚才跟韩大哥谋划什么呢?”

  “啊?你说谁?”

  “我说韩晨,韩昭皙。”

  一听韩昭皙三个字,一向号称不苟言笑的陈大将军居然莫名脸红起来,支吾许久,不无歉意的看他道“子玉,你不会怪三哥吧。”

  陈靓摇头,豁达一笑“三哥哪里话,我出去一定不如韩大哥有用。”

  “哟,一口一个韩大哥,看来你对他,不一样了呀。”

  “再不一样,还能有三哥你不一样吗?”

  “再说他那样为我……我又不是什么无心的草虫。”

  “昭皙他真的被魏专那鬼东西给……给玷污了?”

  “三哥你会嫌弃他吗?”

  “诶?怎么,怎么忽然这么问?”

  “看你脸红的,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还要害羞不成,还是说你根本就不领他的情?”

  “我……我对他,唉,我现在真的很乱呀,你别逼我。”

  “那就先不说这个,好好回答我,你两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呢?”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昭皙一定会有办法,况且还有老师在。”

  “我进来不过是为了加重砝码,迫使退兵。”

  “退一万步,按照昭皙说的,迫使大伯义和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城池我还是可以再夺回来的。”

  “三哥你身后还有薛氏,有淮右军,可是我身后却单薄,仅仅如此就能迫使父皇放弃唾手可得的兴复?”

  “那就要看昭皙的本事了。”

  “这倒是,说来我还真怕你选我呢。”

  “我清楚得很,我要是救下你,叶坚未必轻放,就算放了,我要再救韩晨,难道再打,那就真是一命换一命了。”

  “所以叶坚也是看准了,三哥就是死,也不会放弃韩大哥对吧?”

  “他不是看得准,他那些话处处在试探,在攻破我的心防。”

  “他可能觉得,出于不愿被天下人耻笑,我也不得不尽力一救。”

  “只是他没想到韩晨在我眼里不同。”

  “是啊,呵呵,看来以后更加不同了呢。”

  “喂喂……你再要笑我,小心收拾你哈。”

  “那三哥以为就这么出去,韩大哥就能比你我好过。”

  “当然万难,所以我把兵符给了他,除了退兵,还能保证那些部下暂时不敢杀他,加上老师在侧,处理好军务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你我清楚得很,那些将领看来,现在韩大哥是十足红颜祸水,他们未必就能服从节制。”

  “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我渐渐相信,他有这样的本事了,至少这一回,待遇明显比上回好了。”

  “废话,那是因为我来了,叶坚以为筹码够了。”

  “我却还有所焦虑。”

  “那我赌昭皙会跟我想得一样,只是这时间上,未知叶坚能否通融。”

  “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咱们先养精蓄锐吧。”

  “你们这些善谋的都爱打哑谜,我懒得和你们绕,睡觉去。”

  人质们稍微悠闲,尤嘉在百里帐外几乎抓破头皮,思索今日战报奏疏如何落笔。

  韩晨从外来,拱手对尤嘉道“还请先生如实上奏大将军,副督师将军被俘之事,另告知陛下,传国玉玺已经被寻回。”

  “昭皙你说什么?快说玉玺在哪儿?”

  “在叶坚手上。”

  “那你为何说寻回?”

  “因为我会设法拿到。”

  “但此举对现在的局势有何益处呢?”

  “我要陛下迫不及待派人来北边,哪怕陛下亲自来。”

  “所以你到底要干嘛?”

  “关于这件事,先生不必再问,现在我以军令,令军师如此奏报。”

  “昭皙,切不可为救人作出什么违逆之事。”

  “先生放心,韩晨只为救人,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好在我是外人,旁的也不打紧。”

  “另请先生秘信传去薛国公府上,让他们给陛下朝堂施压,一定要快,咳咳咳……”

  “昭皙你身子没事儿吧。”

  “没什么,咳嗽而已。”

  “还是让郝军医看看吧,这时候你再不能垮。”

  “先生安心,再见将军之前,我一定撑得住的。”

  落夜韩晨发烧,咳嗽,新伤旧患一起袭来,蒙蒙昏倒。

  然后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阿爹站在院子里劈柴,阿娘在屋檐下针线,梦见了学堂的草舍讲学,梦见徐萍儿站在树荫下对他笑。

  然后画面一转,四周满是熊熊火焰,他梦里的人,被人追着,砍倒,惨叫响彻,一个个倒在冲天的血与火中。

  “不要啊!!”韩晨惨叫惊醒,怒目圆睁,腹内一绞,弹起来便把韩小义才灌下去的药,吐了一地。

  韩小义从外打水来,忙上来扶,带着鼻音问“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韩晨一见韩小义,眼泪下来,怔怔看着,这个同自己五分眉眼的弟弟,不禁抱住失声痛哭。

  “乖,乖大哥,没……没什么大不了的,乖乖喝药,好好睡觉,等你醒来,一切就都会好的。”

  韩小义手足无措的拍着他大哥的后背,自以为时间是一剂良药,再大的伤痛委屈都能痊愈。

  他怎知,这一刻他家韩满子抱他多么紧,哭得多么伤,眼泪都泻不出的心病,有多怕他也会说一句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