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朝宫闱似海深

  汉景帝五年,陈家后宅内——

  一袭金衣凤尾裙的刘嫖倚靠在墨色的水亭上面色慵懒,朝着跪坐于下首的妇人道,“今日,太后可有为难你?”

  妇人的手顿了顿,笑着答道,“长公主多虑了,太后老人家对妾身很好。”妇人的动作虽然轻微,却被刘嫖看得一清二楚。

  大汉宫中无人不知窦太后恨极了死去的慎太妃慎儿,每每做梦也要骂上一番。

  偏偏王娡却像极了死去的慎夫人,端的也是小心翼翼柔弱的做派,窦太后自然不待见王娡,因着这个原因,汉景帝也无可奈何,只能减少去王娡宫中的次数。

  刘嫖端了手边茶碗,哼了一声,“你大可不必跟本宫说谎。母后她对你什么态度,我也是知道的。”茶水在嘴边,刘嫖却不曾轻浅一口,“今日话传你过来,是有事情商量。”

  妇人的目光闪了闪,便见刘彻于吃水池边玩耍。数日前,粟姬携子刘荣于中宫之内,冷冷奚落刘嫖一番,道是刘嫖痴心妄想,要将女儿嫁给皇室。

  今日刘嫖又叫自己将刘彻带过来,怕是……心下是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长公主殿下,有何事同妾身说?”

  而刘嫖未曾搭理妇人,如同母后讨厌慎夫人一般,她总觉得这王娡骨子里透着阴险狡诈,于是她干脆起身向刘彻走去。

  刘嫖本就生得极美一双眼睛,更似三月桃夭漫开,端的是莲步生风,风资灼华。

  那时的刘彻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的少年,未懂些什么人情世故,见到来人竟是拦不住口舌,“姑姑……你好美啊,竟是比三月桃花还要美呢!”

  刘嫖笑,眉间似雪温婉,“你个混小子倒也挺有眼光。”她伸手摘了一朵莲中花,“你姑姑我当年也算得上京城一美,不过你额娘却倒也不错,像极了…”

  刘嫖突然想了慎夫人,不过随即回神,“像极了一珠沙华。”

  “沙华?”少年听到有人夸赞他的生母,倒也开心的笑了,便有些自豪,“那倒也是,皇祖母每每都夸我长得俊朗,想来倒也有几分我母亲的缘故。”

  刘嫖瞧着少年滑头伶牙俐齿的样子,笑得越发开朗,她顺着刘彻的目光看过去,“阿彻,可爱美人?”

  “那是自然。”少年爽快一笑,眼底春光像初升的太阳,夺目耀眼。

  胶东王极富爱美之心,周岁抓阄宴上更是抓了一副自己母妃的美人图。

  而如今见阿娇翩翩然立于花丛群中,

  一袭粉底水色百褶裙,像是不染凡尘的仙子,巧笑嫣然,更是目不转睛。

  若说刘嫖生得艳丽,妩媚动人,而阿娇,便是那百花之主,承袭了刘嫖美艳,气质却截然不同,她的美生得端庄大气。

  刘嫖见刘彻这一番模样,便有几分打趣的道,将刘彻抱于膝上,“彻儿,觉得阿娇如何?”

  刘彻早已目不转睛,“美哉美哉,姣如翩翩明月,恰似吾心点点星辰。”

  刘嫖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便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那彻儿可想娶阿娇为妻?”

  少年低头想了一番,对上了阿娇那双如墨漆黑的眼睛,“此生若得阿娇为妻,定以金屋储之。”

  微风轻漾,阳光不偏不倚正砸在刘彻身上,衬得他整个人像踱了一层金子,耀眼而夺目,温润而美好。

  “哈哈……”刘嫖大笑,将刘彻抱了更紧一些。史官记载曰: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日生于漪澜殿。年四岁,立为胶东王。

  数岁,长公主刘嫖抱置于膝上,问曰:“儿欲得妇否?”胶东王曰:“欲得妇。”长公主指左右侍百余人,其皆指不用。末指长公主之女阿娇,问曰:“阿娇好不?”

  于是胶东王乃笑答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储之也。”

  后数日,刘嫖入宫。

  汉景帝正怒不可遏,指着地下的一众朝臣大骂,“朕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们做主!”

  地下的朝臣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脊骨生寒,刘嫖掀开进入,缓缓踱步向汉景帝,问道“这是怎么了?何事竟让皇弟如此动怒啊?”

  这些年,刘嫖干涉朝政,众多官员早已见怪不怪了,此时他们只是俯首一拜,“参见长公主殿下。”

  “哼,这个粟姬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汉景帝冷冷一哼,将手边的奏折狠狠的丢了出去,“这天下是朕的,还轮不到别人来做主。”

  刘嫖不动声色,将奏折捡了起来,上面无非是请旨立粟姬为后的建议罢了。

  见刘嫖捡了奏折,地下的朝臣便有些骚动,一个垂老的老臣道,“长公主……古时就有言:子凭母贵,母凭子贵。今太子刘荣以母为贵,尊为太子。那粟姬娘娘也当母凭子贵,贵为皇后啊!”

  老臣附低身子又是一磕,“如今中宫形如虚设,还请长公主同臣等请陛下下旨,尊粟姬娘娘为我大汉皇后,振兴我大汉人心啊!”

  话音刚落,地下便有些轻微附和声,“就是啊…粟姬娘娘当为我大汉皇后啊!”

  “请陛下下旨……”

  大臣的声音彼此起伏,汉景帝又是一怒,将端着的茶水狠厉砸在其中一名官员的头上,“大汉究竟是你们的天下!还是我刘氏的天下!咳咳……”

  汉景帝被气得胸口愤愤不平,一时间竟猛烈的咳了起来,刘嫖见状,忙立于汉景帝身旁为他轻柔顺气,“皇弟…大可不必动怒,龙体要紧啊!”

  刘嫖往汉景帝身后望去,向宦官使了个眼色,宦官便心领神会把地下的官员请了出去。

  直到大臣的背影逐渐消失,刘启面色才稍有缓和。

  “阿启,可还在恼这帮老臣?”刘嫖闲闲的拨弄着琉璃坠子,坠子两下交击清脆一响。

  私下无人时,她习惯这样唤他,汉景帝皱了皱眉,他斜眼看向刘嫖,叹了一口气,“又烦阿姐担忧了,最近不知这帮老顽固从哪听来的疯言疯语……”

  汉景帝眼尾颤了颤,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刘嫖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为汉景帝顺了顺背,不过只是一瞬,她又复了清冷。

  她道:“阿启与其忧心这个,不如多到漪澜殿内走走吧,我今日见了阿彻母亲,倒是个善解人意的。”

  “娡儿?”汉景帝掀了眉目,目里闪过几分讶色,良久后才淡淡的道,“她,倒是个心善的。阿彻这个孩子,也不错……”

  刘嫖立于一旁,伸手点了熏香。

  窗外,皇城的二月初,雪意还未消散,寒梢渐白,寒风吹来,一袭锦衣的刘嫖根本无法御寒,嘴角便有微微发紫。

  “阿姐可是冷?”坐在书台前的汉景帝微微瞥了刘嫖一眼,便问道。

  刘嫖瞧了瞧自己略显单薄的身影,笑道,“不过是寒风凛冽了些,但也不冷。”

  汉景帝起身,将自己身上的锦袍摘了下来,颇有些无可奈何,“阿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用如此伎俩苦了自己。”

  刘嫖轻轻拢了拢那锦袍,似娇羞的少女被人戳穿了秘密一般,“阿启,给你皇姐留点面子,好不好!”

  刘启似闻所未闻,淡淡的说道“说吧,你又有什么主意?”

  “阿启,我想为阿彻和阿娇两个孩子请个旨。”刘嫖慢条斯理的走到了窗边,灯光昏暗,刘启看不清她脸上神色。

  刘启打量了刘嫖几分,片刻便无所认真的道,“阿姐,可是认真考虑了?”对于这个姐姐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只是…如今局势动荡。

  “阿娇是个好姑娘,只是比阿彻大了些,朕怕他们合不来。”汉景帝叹气,“这些年,朕也是把阿娇当亲生女儿一般来疼,嫁给阿彻……皇姐,真的舍得!?”

  刘嫖蹙眉低头,斜过枝桠的寒阳洒在她脸上,一丝质疑一闪而过,她抬首,道:“有何不舍,再说就算阿娇舍了什么委屈,还不是有你这个疼她的舅舅吗?”

  刘启黑眸含着笑意,定定的看着刘嫖,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若是阿姐有意,我便立下一份圣旨,待日子合适了就颁布可好?”

  “真的?”刘嫖问,嘴角却微微勾起。

  刘启瞥了一眼,笑意回应,“天子之言,无可弄虚,只不过……”刘启轻轻合目,“今日,朕有些累了,又被那帮老顽固吵的头疼,不如明日早朝朕再拟修圣旨吧。”

  刘嫖得了承诺,心下欢喜目的也达到了,便告了退,只吩咐了几声刘启照顾好自己,退了出去。

  刘启看着那么倩影远去,忽而想起了。

  那年,他四五岁时因贪玩去御花园的池子旁玩,哪知半路出来个疯了的妃子,拉着他往井里去,嘴里念念有词,我要杀了你……

  后来,被刘嫖看到,她冲上来想救他,奈何用力过度,一下把疯女人推到了井里。

  女人折腾几下,就没声,他们吓坏了。

  再后来,刘嫖失手把他推进池水里,被宫人们看到,便有言他们姐弟不合。

  可是没有人知道,刘嫖把他推进池子里是为了引开另外一个刺客;有没有人知道,刘嫖连杀两人之后,回来找他时候的畏惧。

  世人皆知,刘嫖公主府灯火通明,从未间熄,那只是因为,她怕黑而已。

  刘彻摇了摇头,将思绪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