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哥……陪着我

  陆遗立在陆遇之的床榻前,瞧见这个素来眉眼潇洒的公子哥早已没了一股子少年生气,周身由里而外散发着一股子死气,这哪里像他印象里的那个成日溜猫逗狗的纨绔大少的模样!

  “你们大少爷禁足的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阿春看了一眼年轻的家主,眉宇紧皱,只得小心翼翼的低声回答:“公子这些日子都紧闭房门,除了唤奴婢送酒进去,也不吃不喝,只缩在墙角,像丢了魂儿一般。”

  陆遗抬脚走近了床榻,复挥袖坐下,伸手接过小厮手里的手帕。

  “大夫怎么说,他的身子可还好?”

  陆遗这样说着,又抬手探了探陆遇之的额头,瞧见人尚还烧着,脸色绯红,叹了一口气才将浸湿了的手帕搁在了陆遇之的额头上。

  阿春小心翼翼的接过小童递来的药,走近了跪在床榻前,正要去喂浑身滚烫的陆遇之,药碗却被陆遗拦下。

  看着陆遗接过药碗,阿春才继续开口道:“大夫说,公子是被酒伤了身,又成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见太阳,身子元气大有亏损。等这烧退去了,还要喝上半个月的药去仔细调养身子。”

  小厮将陆遇之上半身捞了起来,又在其后背垫了厚厚的枕头,方便陆遗将药给他喂下去。

  陆遇之此时如置身在火炉中,只感觉浑身被火烤着,骨子里都透着热气,嗓子干的冒烟,此时嘴边得了些湿润,也下意识的微微张口由着陆遗将药给他一勺一勺喂了进去。

  阿春看着陆遗细心给自家公子喂了药,心中有些许宽慰,看来家主暂时对公子并无杀心。

  可她心中又暗暗对陆遗手里的药起疑,实在是当日陆遗当着他们的面将二公子的手臂斩去一只,那手段极其狠辣,二公子的血流了一地,书房的地被小厮擦洗了足足三遍。从此,市井上便传出了陆家家主另一个称号,叫“黑心陆郎”。

  “咳咳。”

  陆遇之因着被药呛了一口,从口中吐出了些许褐色的药液,溅的陆遗的白衣上星星点点。

  “家主恕罪,还请绕过公子这一会吧。让奴婢给公子喂药吧。”

  陆遗将最后一口药喂给了陆遇之,才将手里的碗搁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我就这么可怕?”

  阿春察觉到年轻家主的目光一直聚集在自己身上,身子微微颤抖着将头垂的更低些,将近贴近了冰凉的石板。

  “家主,求求家主放过公子吧。当年小小姐逝世之际,公子也正在大病之中,险些见了阎王,当年的事和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况且公子一向心性单纯,除了贪玩些,真的没有再做过任何伤害家主的事情。公子肯定不会跟家主作对的,还请家主饶了公子一条命,不要因为夫人的事牵连公子。”

  陆遗低头瞧着跪在地上的阿春,眸子里生了几丝凉意。

  他又何尝不知,陆遇之是无辜的。可他的妹妹,就因这王夫人信了陆听的撺掇,请了巫婆做法要一命换一命,才被人狠心扔进了荷花池子里。陆遇之大病一场,却要连累小妹代替他见了阎王。难道,他的妹妹就不无辜么?

  “阿春,小小姐溺毙荷花池之时,可有人像你这般替她求过情?”

  陆遗轻轻开口,只觉得胸腔里升起一丝隐痛。

  阿春闻言,脸色苍白,当即不顾礼数,连跪带爬的拽住了陆遗的衣摆。

  “家主,求求你了。放过公子吧,若是家主觉得心中有怒,便拿了奴婢的命去给小小姐陪葬吧。”

  陆遗攥紧了手心,半晌,才泄气了般的开口:“他是陆家嫡子,也是我弟弟,我不会动他。”

  陆遇之是无辜的,就像他妹妹一样无辜。父亲和王氏已然因此事丢了性命,他再追究当年的事,已然毫无意义了。他失了妹妹,陆遇之也失去了母亲,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好相欠的了。

  除去这些,陆遇之和陆听,骨子里也流着一半和他相同的血。

  阿春得了陆遗的承诺,才松了一口气,踉跄着被管家扶了起来。

  陆遗抬脚要走,却被不知道何时醒来的陆遇之拽住了袖摆。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跟陆家主说。”

  阿春想开口提醒自家公子说话谨慎些,不要脾气犯倔惹怒了家主,却被管家拉了出去。

  “陆遗。”

  陆遇之松开了袖摆,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着立在面前的陆遗。陆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胸前的白衣上还溅上了药汁,想来是自己方才吐出来的。

  “你不恨我吗?我母亲是因着我生病才信了巫婆的话,将你妹妹害死。陆遗,你明明什么都知道,难道就不想杀了我泄愤么?”

  陆遇之红着眼,语气愈发激烈。

  “你没法亲手杀了我母亲,正好可以亲手杀了我。陆遗,杀了我!”

  陆遗定定的看着这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眶,无端的又让他想起那日目睹自己亲手斩杀南疆氏族的那个大汉。他也是用着这样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那其中含着的燃烧的怒火恨不得要将自己的灵魂燃烧殆尽。

  陆遇之瞧着陆遗没有丝毫动作,竟翻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来直指着陆遗。

  “怎么不杀了我?你不杀我,我就要用他捅穿你的心窝,替我母亲报仇!今日,正好了结了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

  陆遇之将那匕首握的极紧,手却明晃晃的在颤抖。陆遗瞧着那泛白的刀子直指自己,终于开口:“你病还没好,又在闹什么?”

  不过是一句轻轻的斥责,却叫陆遇之掉了眼泪。多日心中积郁的疼痛此刻好似像是一个水囊被匕首刺破了般,泄了个干净。

  “为什么不杀我?”

  陆遇之看着手里的匕首,总之都是因为自己,若不是自己生了那一场大病,母亲也不会想了荒唐的法子害了陆遗的妹妹,父亲也不会痛苦这些年,最后狠心亲手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陆遗也不会失去他的妹妹。

  如此种种,原是因自己而起。

  他早该死在十年前的那一场大病中,白白活了这十年,只给别人带来了无尽的伤痛,真真是一个笑话。

  陆遇之这样想着,竟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窝抬手就要刺下去。

  陆遗被那刀尖的光晃过了眼,当即冲过去一把握住了锋利的刀刃。

  “把刀放下!”

  陆遗皱眉沉声道:“过往之事,我不再追究,你也不必将事情全部揽到你一人身上。”

  “吧嗒”

  一滴有一滴的血顺着刀刃低落到雪白的地毯上,刺眼的很。

  陆遇之没有学过武,看着陆遗伤了手,血在不停的流,当即身子软了下去,手里的匕首再也无法用力握住,只好颤抖着松开了手。

  陆遗皱着眉扔了手里的匕首,也不在乎手里的伤口依然在淌血,将还在发呆的陆遇之按在了床榻上,察觉到陆遇之周身在发抖,身子冰凉的很,又抬手用另一只手拽过锦被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陆遇之直勾勾的盯着陆遗的手,陆遗只好将手缩进了袖子里,血顺着袖摆往下滴,染红了一大片袖边。

  “闹够了便好好睡一觉,怎么说也是阿梨换来的一条命,你是陆家嫡子,我不许你再糟践自己。”

  陆遗这样说着,抬起完好的手轻轻覆在陆遇之的双眼上。双手之下,陆遇之睫毛颤了又颤,眼角沁出的泪将陆遗的手心打湿了。

  “哥……陪着我。”

  一声哥脱口而出,叫陆遗的喉头滚了又滚。这是陆遇之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叫自己哥。

  空气寂静,只听到了两人的呼吸声,隐隐还有陆遇之喉头哽咽的哭声。

  “哥,小妹的命换了我的命,以后你就是我哥了。”

  陆遇之哭着去拽陆遗的袖子,好似这样两人能贴的更近一些。

  陆遗迟迟不开口,陆遇之语气愈发的慌张,“哥,我只有你了。以后陆家只有我们两个了。”

  “好。”

  陆遗抬手将陆遇之的泪水擦干,盯着那一双亮晶晶望着自己的眼睛,终于开口:“睡吧,哥陪着你。”

  罢了,遇之终归是个二十岁的孩子。一朝失了父母,心性也脆弱的很。

  陆遗说不出自己听见陆遇之唤哥时是什么心情,是怜悯吗?还是……愧疚。

  就好像……他们两个一瞬间就成了互相可以相依为命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陆遇之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陆遗轻轻走出房门,才掀起袖子,手上划了一道挺长的口子,可划的浅,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已然不再滴血了。

  就像他和陆遇之,中间隔了好大一个伤口,可时间久了,总会慢慢结痂的。

  朱安殿

  “丞相大人最近身体没有什么异常吧?”

  李未拾冷眼瞧着立在一旁的一个人影,正是那南疆族人易容了的小太监小江子。

  “回禀陛下,丞相体内的蛊已然稳定下来,成日喝着奴才混在膳食里的药,不会有大问题的。”

  李未拾挥了挥手,叫夏温在桌案上摆了棋盘。

  “陛下,这人是……”

  方醒抬眼看了小江子离去的背影,才开口问道:“你这是把陆遗做成药人了?”

  李未拾懒懒的伸手拈了一枚黑棋,眉眼里瞧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是在他身体里放了一些好玩的东西罢了。丞相手里掌握着大权,我怎能不小心一点。”

  方醒挑了挑眉,小皇帝能干出这样的事也是意料之中。

  “陛下小心些也好,陆遗毕竟是卫良子的徒弟,卫倦的挚友。就算没了陆家,可作为前江湖四隐势力之首的卫氏首徒,不可小觑。”

  方醒看着小皇帝半天不搁棋,又继续开口道:“宋叙来信了,他已经准备攻打落辞山了。若是降服了落辞山的草寇之首何归,陛下也有理由给他升官了。”

  李未拾眯了眯眼,将手里的黑子落在棋盘一处。

  黑子,已然胜出。

  “让他动作快些,秦家不久就要迁回皇城了。老皇帝的死讯要一直瞒着宋赫,等宋叙一立功,便叫埋伏在宋赫身边的人动手。”

  方醒张了张嘴,看着小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终究没有说话。

  小剧场:

  陆遗:又来一个找我认哥的

  陆遇之:哥!(超大声)

  陆听:笑死,我又不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