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丞相……你别走好不好

  陆遗径直走出朱安殿,瞧见了那一树开的正好的火红的花,心尖上涌上一层酸涩。小皇帝趴在榻上唤了一声陆遗,见他不理睬自己,一时间也将头埋在枕头里不肯再开口。

  “丞相大人,外头起风了,您大病初愈,还是进殿吧。”

  陆遗收回自己落在远处的目光,接过了夏温递来的斗篷,才开口,“小夏子,将我的马牵来。”

  夏温听着陆遗说这话,知晓丞相大人是将方才陛下说的气话听了进去。他从前不明白丞相为何回了陆家便一定要坚持辅佐陛下,陛下拉拢之意太过明显,丞相大人也就这样任由着陛下同他胡闹。

  若说喜欢,夏温将两人之间那一点情愫看的清清楚楚。丞相对陛下是上心了的,可是陛下总是反复无常,叫人猜不准他究竟在想什么。

  “丞相大人,已经很晚了,今晚便歇在宫里吧。”

  夏温并不想看到陛下和丞相总这样闹别扭,一个是君,一个是臣,这样的关系实在过于不合时宜。当然,这话,夏温不敢同小皇帝说,小皇帝靠的,不就是这两个人的那一点缘分么。

  “小夏子。”

  陆遗张了张口,又听见里屋似乎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地上,他猜想小十四又在发脾气乱扔东西了。可他近日总觉得累得慌,南疆的涝灾方才有一点起色,秦家又急着回京掺和这一遭浑水,陛下一味打压张家,叫张家近日将陆家咬的愈发的紧。陆家的事还有一大堆等着他处理,他总不能将陆家撂了。

  他是丞相,私底下小未拾同他怎样闹都没关系,可小未拾是帝王,帝王怎能因着他们的亲密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陆家。今日陛下问他秦家之事,便是疑心陆秦两家的关系了。早先南疆之事,叫陛下手里掌握了张氏手里的不少罪证,陛下再三催自己回皇城,想来是打算借着陆家为盾将张氏一举摧毁。今日秦家兄妹进宫,本就是秦家在试探陛下对秦家的态度,可陛下一味因着自己的原因针对秦家,又或者,是……借着自己为幌子试图阻止秦家。

  陛下,终究是孩子心性。仅以自己喜恶下判断决定,终究还是欠缺了理智。

  “将我的东西都收好吧,晚些送回陆府。陆府不能没有主事的人,我往后便不歇在宫里了。”

  他在宫里待得久了,总会给小十四落下话柄。何况,小十四也未必想要自己留在这里。

  夏温见着陆遗下了决定,面露难色,这陛下也不知道是把丞相怎么气着了,瞧瞧,人走了不算,连东西都要搬回去了。

  夏温转身进了内殿,借着给陆遗收拾东西疾步跑到了小皇帝床边。

  “陛下,丞相大人说他要搬回陆府了。”

  小皇帝原以为陆遗这厮是说说罢了,哪里晓得这人还要将东西全都搬回去了。好呀,这陆呆子平日里看着脾气温和好说话,怎么犟起来这样叫人生厌!他就说了一句气话,至于么?

  “让他搬!”搬回去就搬回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皇帝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拽着锦被蒙着头。

  夏温晓得这两人一起犟起来,一方不服软是不行的。可他哪里再敢多说,主子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奴才,看得清也不敢说清啊。

  “那奴才给丞相收拾衣物去了。”

  夏温将柜子里的陆遗的常服都收拾了出来,系成了一个包袱提在手里,哪里晓得床榻上那一团人影已经不见了。

  陆遗牵着马立在庭院里,直盯着那颗树发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长叹了一口气。

  “丞相……”

  小皇帝红着眼圈,一手扶着腰,半披着衣衫别扭的走到年轻的丞相面前。

  陆遗皱眉看着他,又替他拉起了垂落在胳膊的外衣。

  “回去好好养伤,明日还要上朝呢。”

  小皇帝低着头,伸手去揪着陆遗腰间系的那块白玉坠子。白玉坠子被揪的在陆遗衣摆处一晃一晃,像极了小皇帝眼角的挂着的晶亮的珠子。

  “丞相,你别走好不好。我……”

  小皇帝越说声音越低,后面的字都好像被风声盖住了。

  可是陆遗听见了,小皇帝说,我以后都不说赶你走的话了。

  陆遗沉默,想开口对他说他搬回陆府并不只是因着小皇帝一句气话的原因。他只是,只是有些担心陆家,担心陛下的皇位不稳,他只是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他只是回去为小皇帝打造一个以陆家为身的盾。

  他只是觉着陛下孩子脾气,心性不坚,所以他要更好的保护陛下,更好的将这人在高位上捧的稳稳的。

  他只是不想小皇帝一边试探自己,一边又把自己当做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拽住。他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一颗被陛下物尽其用便随手丢弃的棋子。小十四既然选择了自己这一颗棋子,便要攥在手心里一辈子,都不能丢。

  所以,他要将局势牢牢掌握住。陛下是他的君,臣对君再忠心,可在这波橘云诡的朝堂,一颗臣子的忠心和血肉之躯还远远不够替陛下挡下那些明枪暗箭。

  小皇帝半晌没听见面前的人应声,又有些慌张的将手里的坠子揪的越发的紧。

  终于,一双布满薄茧的手将那攥紧的拳头轻轻掰了开来,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陛下。”

  李未拾任由陆遗将自己拥在怀里,陆遗低头蹭着他的耳朵,又轻声开口道:“快些长大吧。”

  年轻的帝王以为自己的心计盘算百无遗漏,将二十六岁的宰相变成了自己手里的弓箭。可……他哪里知晓,弓箭明明是甘心择主的。

  “陛下,你以前同臣说好的,要长成一个明君,要收服百家门阀,要为这风雨飘摇的皇朝筑起万丈城墙。”

  臣愿意履行约定,也请陛下履行约定。

  小皇帝怔楞了一瞬,才抬起头去看陆遗。所以,陆遗……其实什么都知道,所以当年他随口一说借此讨好陆遗的一个约定,竟真的成了陆遗的信仰了么。

  一个约定……竟真的成了一个人的信仰了么。

  一阵凉风刮来,直往李未拾的领口里钻。小皇帝瑟缩着脖子,将整个人缩进了陆遗怀里。

  可是陆遗,这不是我的信仰。

  我的信仰,是立在权利中心,成为掌控天下人生死存亡的审判者。

  夏温提着包袱,看着院子里的两人,不知道该不该递出手里的包袱。李未拾抬眼冷冷的的望着他一眼,瞳孔漆黑,叫夏温当即软了腿,瘫跪在地上。

  那一眼,叫夏温的心沉了又沉。

  太上皇啊太上皇,夏温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您要将自己派到这样一个心性难测的皇子身边。

  李未拾瞧着夏温半是踉跄的将手里的包袱又送进了殿里,才掩去了自己的面色。再抬头,又是一副红了眼的样子。

  小皇帝眼巴巴的盯着陆遗看,一双手死死缠着陆遗的腰不放,叫陆遗的心也软了几分。

  “好了,陛下,我们回去。”

  陆遗轻声叹了一口气,才像往常一般摸了摸小皇帝头上耷拉下来的呆毛。

  罢了罢了,陛下还是个孩子。他还是再等等,总有他陪在身边,陛下不会的事情,他总能一点点将陛下教会的。

  小皇帝闻言,当即笑眯眯的赖在了陆遗怀里,像一只得意的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猎物就紧紧抓着。

  “丞相,你对我真好。”

  小皇帝这样说着,又踮起脚凑到陆遗嘴角边去吻他。

  陆家

  “大少爷呢?那个混球,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现在只会像老鼠一样窝在洞里不冒头了么?”

  一个黑衣老头怒气冲冲的立在门前叫骂。

  “长老恕罪。大公子实在是卧病在床,起不了身。”阿春跪在一旁,被两个小厮按着动弹不得。

  陆遇之窝在墙角,晃了晃手里的空酒坛,随手扔在一旁,又去够脚边的另一个酒壶。陆遗下了令,将他禁足。自父亲母亲葬礼后,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出门了。

  小厮丫鬟都在说,他庸庸碌碌,出去也只会往花街柳巷里钻,陆遗怕他出去丢了陆家的人,才不叫他出去。

  陆遗陆家主若陆茯梨是因着母亲死的,且看陆听的下场,被陆遗斩断一只手臂逐出门去,那他陆遇之呢?陆遗对一向置身事外的陆听下手都那么狠,那他这个陆遗眼中的罪人之子,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陆遇之苦笑着,仰头将酒壶里的酒尽数倒在嘴里。

  “砰”

  房门被那黑衣老头一脚踹了开,弥漫在空气中的酒气迅速被风带走。

  “陆遇之,你看看你,哪有半点贵族公子的气派。你母亲一辈子争强好胜,怎得救生出了你这样不思进取的废物!”

  刺眼的光照的陆遇之的眼睛生疼,陆遇之擦去眼角沁出的泪,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舅舅。

  “这陆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是个废物,舅舅每回都说一样的话,我耳朵都长出茧子了。”

  “你!”

  那老头一把揪住了陆遇之的领子,瞧着他手里依旧攥着酒坛子不放,抬手对着那张狼狈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陆遇之被一巴掌扇的一个踉跄,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无力的靠着墙倒下,嘴角淌下一缕殷红的血。

  “王长老,无端端的闯进遇之的院子,还动手打人,是将这陆府当成了王家不成?”

  陆遗在宫里得了有人擅闯陆府的消息,驾了马便往回赶。

  刚一进陆遇之的院子,便闻到了屋里一股子难闻的说不上来的味道。

  陆遇之一半脸上印着通红的掌印,肿了老高,人已经失去意识,靠着墙角。

  王长老看着陆遗进来,高声喝道:“你这家主当的倒是好,陆府里见不到人影,二公子被你斩了手逐了出去,大少爷又被你禁足。陆遗啊陆遗,你这家主当的可是风光的很!”

  陆遗冷着脸,“王长老,这是我陆府的家事。我奉劝你不要多管,遇之生性散漫,做不成你手里争夺家主的棋子,你也不必再多花心思。看在遇之是你妹妹王氏唯一的孩子,你也该替他考虑考虑。不然,王氏泉下有知,只怕也不会安心的。”

  王长老的心思被陆遗戳中,当即青了脸。

  “陆遗,你一味猖狂行事,我且看你,能在陆家家主这个位置做多久!”

  见着王长老甩袖离去,陆遗才唤人将等在门外的大夫叫了进来。

  “大夫,去给大公子好好看看身体。”

  小剧场:

  陆遗:快点长大

  小夏子:陛下别作了,丞相要回娘家了

  丞相不是傻瓜,两个人之间不仅仅有谈情说爱,还有更深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