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黑心陆郎

  “家主,这是老爷留给您的东西,还有……这些。”

  年迈的管家打量着这位年轻家主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呈上了一个黑色纹漆的锦盒。这位家主年少离家,对陆府本就没什么牵挂。往后陆府能否依仗这位年轻家主借以支撑着百年贵族的地位。

  陆遗立在窗前,直盯着不远处屋檐下挂着的大白灯笼。一阵风吹过,灯笼晃了几下,十分萧瑟。

  “人去矣,留这些物件,不过徒生牵挂。”

  陆遗虽这样说,可还是伸手接过了老管家递过来的盒子。盒子最上面放着一封书信。

  吾儿遥寄亲启:王氏为人跋扈,为父深知梨儿死于其手,奈何多年苦无证据,又深受家主之位掣肘,每忆起当年将你驱逐在外,悔不当初。如今陆家权势悉数转于你手,望儿能谨言慎行,陆家百年肮脏积覆,迫急时刻,儿可舍之。为伴君之臣,更是小心侍奉,留有后手。遇之及弟,望儿宽慰,好生相待,父虽走安矣。父绝笔。

  迫急时刻,儿可舍之。

  陆遗将这八字细细放在心上咀嚼,陆丰果然是做了十年的家主,已将陆家内外肮脏看的清清楚楚。只是身为家主,如何能轻易脱离了陆家。

  盒子里除了放了信件以外,还留了保佑陆家安危的青木调令和一支白玉簪子。

  “家主,这簪子还是先主母留于您的。小小姐的,被老爷一起带去了。”

  陆遗拿过白玉簪在手里摩挲半响,说不清楚究竟自己难不难过。陆丰刚将家主之位拱手让出,便解脱似的拉着王氏陪葬了。他这个人,花了前大半生牺牲了妻女去换了一个家主之位,后半生又极力摆脱这个陆家。

  年轻的家主蓦地转过身去,垂手捏紧了袖摆,一滴泪砸到了白玉簪上。

  这世上,他陆遗再无亲人了。

  “去将两位公子唤过来,我有事交代他们。”

  老管家应声退去,书房里寂静极了,只有窗边立着一抹孤寂的白。

  陆遇之是被人拖着进来的,他过惯了无忧无虑的日子,此番突逢大变,出去喝了个烂醉,才被陆听从花楼里拉了回来。

  “家主面前不得放肆。”

  老管家皱着眉呵斥了一声陆遇之,后者只是晃悠悠的靠在陆听肩上,书房里弥漫着酒气和脂粉气息。

  “将大公子扶去厢房,找人仔细给他洗洗,陆府守丧期间,不许他再出去胡闹。”

  陆遗皱着眉看着陆遇之被搀扶离去的背影,才转身冷眼打量着陆听。

  “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装了,我妹妹究竟是如何死的?”

  陆听伪装了这许多年,百般任王氏磋磨,到底是熬出头了。这个素来人称畏缩懦弱的陆府小公子丢了往日的面具,抬起头尽是一副阴冷的样子,冲着陆遗笑。

  “陆遗,你倒是警觉。”

  陆听揉了揉因长久低垂而酸痛的脖颈,大落落的倚在一旁的桌案旁。“反正王氏那毒妇死了,梨宝也算得了一个公道,至于她是怎么死的,陆遗,知不知道还重要么?就算你现在将当年的事情理清,梨宝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王氏死了,可当年的事情难道你就能将自己摘干净么?上元佳节,你带梨宝外出逛花灯,梨宝险些被人拐卖;梨宝生辰,你借放风筝为由,将梨宝封在山洞里,梨宝险些丧命,陆遇之大病垂死,你买通初云寺的老僧,撺掇王氏借命换命,梨宝才被王氏的人推进了河里。”

  陆遗红着眼,掐住了陆听的喉咙。

  “为什么?梨宝不过十岁,你怎么下的了手?母亲从前待你极好,怜你生母早逝,我也未曾苛待于你,你真要对我陆遗有什么不满,便是直接拿剑在我身上刺几个窟窿,为什么要动梨宝?”

  陆听的脸色涨红,鼻间再难呼吸,长大了嘴,动了动嘴却什么没说。

  陆遗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样想着,竟是放声大笑了起来。“陆遗,你以为你这个哥哥能比我好到哪儿去,你被驱逐去隐山,自己跳出来陆家这个会吃人的大坑,留梨宝在这里,呵,陆遗啊陆遗,梨宝的死你也有责任。”

  陆遗被这话戳中了痛处,僵着身子松开了手。

  纵有千般悔万般恨,他不得不承认,梨宝回不来了。到底,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太没用了。

  朱安殿

  “陛下,宋叙现下投身于泾河上游的军营,泾河坐落于落辞山脚下,最近一个月那里时常遭山上匪寇劫掠,臣以为此次征缴落辞山正是可以给宋叙一个立功的机会。”

  落辞山?

  李未拾抽出地图,在地图上划了又划。

  “那就让宋叙去吧,若是能招降落辞山的匪寇头子何归,等他回来朕便给他升官。”

  方醒出声吩咐小夏子下去泡茶,才凑到一旁的棋盘上。棋盘上摆了一个死局,他先前看新皇摆弄了半天也未破解出来。

  “我听说陆遗将陆家小公子陆听赶了出去?”

  方醒不抬头,琢磨着手里的白子要往哪里下。没人的时候他不爱做哪些君臣的架子,李未拾也不同他计较。

  “陛下的消息真是灵通,今日晚间陆家小公子抱了一只血淋淋的手臂,从陆府的后门被逐了出去。今日陆府的丧事闹得这样大,陆遗倒也不怕别人背后戳他的脊梁骨,晚间就将小公子逐出去。皇城的百姓私底下可将这位新晋的宰相称为黑心陆郎。”

  李未拾也凑到棋盘的另一边,伸手从棋盅里掏了几颗黑子出来,听了方醒的话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黑心陆郎?此话怎讲,哈哈哈,我们心软的宰相才被册封,便背上了这样一个恶名,往后不知道还要被骂成什么样子。”

  方醒笑着附和新皇,“今日陆府闹成这样,多半还是因早几年陆家小小姐陆茯梨的死。想必陆遗一朝归来,为了替自己早夭枉死的胞妹讨一个公道,便什么手段都不顾了。”

  李未拾慵懒的撑着手肘,将黑子下了一处,“这么说我们的宰相心软不算,还是个重情义的。”

  方醒点了点头。

  “我记着冷宫里藏着一个小公主,和陆茯梨长了个七八分像,你说,朕送给陆遗一个妹妹,他会不会高兴?”

  李未拾这样说着,语气已是十分肯定,隐隐有些期待。

  “那日陆遗依着我的命令将张氏斩杀于剑下,那小丫头可就藏在门缝里眼巴巴的看着呢。”

  啧啧,陆遗不是心软么,叫他放过杀母之人;这下轮到他自己了,叫他也看看那位小公主愿不愿意放过他。

  “方醒,叫人将张氏惹怒宰相,宰相一怒之下将其斩杀的消息放出去。上至朝堂,下至百姓,冷宫也要传进去点消息。且看我们这位新晋的宰相,能花多长的时间将黑心陆郎这个名头给摆脱掉。”

  方醒知晓这位年轻的帝王终于开始向笼中的那只雀儿张开了凶狠的獠牙,只看那个雀儿能否有幸活下来……

  陆府

  陆遇之躺在榻上,脑子里满是灵堂里的白,叫他翻来覆去头疼的很。他喝了不少酒,可他此刻半分醉意都没有。陆遗和陆听在书房里说的话始终萦绕在耳畔,他不知道陆听做了伤害梨宝的事情。可从小他生了一场病,险些见了阎王,而他醒来却听闻了小小姐溺毙莲池的消息,这些和陆遗说的话一一吻合。他将大病前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府里的人又对这事绝口不提。若真的是母亲下的手,那……算不算他欠了梨宝的一条命?

  陆遇之这样想着,竟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家主,夜已深了,您在小小姐灵牌前站了这样久,小心着了冷风。”

  陆遗回头看着老管家,这是这硕大的陆府里,唯一还像十年前关心自己的人。老管家眉眼温和,看着年轻的家主动了动嘴,却迟疑的不肯开口。

  “家主,您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陆遗将最后一只折好的草鹤轻轻搁在灵牌旁,终于开口问道:“父亲……对梨宝好吗?”

  其实这问题本不需回答,父亲用那样惨烈的方式为梨宝讨回了公道,就算陆遗对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有再多怨言,可他也知晓,梨宝,必然是令父亲十分珍视的了。

  “当年老爷宠着小小姐,是陆府上下有目共睹的。家主,其实,老爷也很是关心你的。他虽然将您驱逐出陆家,可那时陆家刚刚易主,内部十分动荡。老爷对先主母心有愧疚,才用了这样的法子保全您。你走后,大公子顶了嫡子的名头,不知多少次被下毒暗害,更是险些丧命。老爷怕极了,闲暇之余多也是陪在小小姐身边。可即便那样,还是……”

  所以,那个人就这样别扭。其实他归来后,并不是不晓得父亲有意弥补他,可他心里就是憋着一股气,就是想同父亲较劲。

  现如今,父亲去了,他再用不着同谁较劲了。

  “老秦,将父亲名下一半的店铺土地清算出来,几间古董店也划给大公子,这陆府往后便由着大公子去住,我还住在自己的宅子里。至于二公子,也划出了些,将来他要是再回来,总不至于去父亲灵前埋怨我苛待他。另外,我并未将陆听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去,若哪一日他想回来,你们也由得他。”

  现在的这座老宅,其实跟他没有太多关系了。

  “家主,让老奴也跟着您吧。老奴从前侍奉老爷,如今也应该侍奉您。”

  陆遗想开口婉拒,可他不想伤了老秦的心。

  “跟着便跟着罢。”

  陆遗有些眷恋的抚着那小小的灵牌,眸子里藏着隐痛,而后转身离去,一步步走进了寂静的黑夜里……

  小剧场:

  方醒:啧啧,坐等陛下追夫火葬场

  李未拾:好戏即将开场

  陆遗:要被坑了肿么办

  陆听:你以为我下线了?不,我是反派。

  陆遇之: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