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万山接连几日跪在灵前，他最后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

　　他只记得，是顾希劝他回去休息几天，结果被他推开了。

　　兴许是他受不了晕了过去，被人送回去的，或者是他自己走回去的，又或者是沈轻舟找来了把他带回去的。

　　等他请醒过来的时候，他只把沈轻舟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喊着顾全和徐知惠，时不时的说出一句“我只有你了”。

　　他从前也对沈轻舟说过这话，那时他有爹娘等着，他只有沈轻舟以爱人的身份陪着他，现在却真的是只有沈轻舟了。

　　偌大的天地，却只剩这一个人完完全全的爱着他。

　　沈轻舟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他，他心里有些沉重，却又没有办法完全理解顾万山的伤痛。虽是有些残忍，但这确实只是顾万山一个人的悲伤。

　　快乐与幸福可以分享，但唯独痛苦不行，虽然沈轻舟很想替他分担，却根本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万山自己在苦痛之中沉沦。

　　谁也没有想到顾全驾崩得这么突然，连皇陵都没有修好，只得暂时将灵柩抬到了他从前封地的陵墓中，同徐知惠一起葬在了那里。

　　其实，这也是顾全最后的意思。

　　他瞒着一切，将这些事只告诉了顾希。

　　他一生负了很多人，也辜负了先王交给他的这片天下，他只留着一点念想，既然生时无法同床共枕，那也只求一个死后共眠。他对不起结发夫妻，更对不起众多宫妃，可临死时才算是任性了一把，选了他最爱的人。

　　皇帝驾崩，举国行丧。

　　白布挂满了长安，街道上全是灵钱，直到三月后顾希登基。

　　那时慕南王的军队已经达到了秦山，若是越过了那道天险，那长安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国都都岌岌可危了，就更不用说其他地方。

　　他一边派遣着人调兵支援，一边在些许朝臣的支持下前往长安之外祭山祈福。

　　所到的地方只是离长安不远的一处行宫，但这里却不做游玩只用，一直是祭祀之所，除了前往泰山封禅之外，其他帝王祈福都是在此处。

　　顾希登基之事操办的极为简略，国难当头也没办法铺张，不过现在的祭礼却比他登基还要庄重上许多。

　　前前后后操持了一个多月，这场祭祀之礼才算准备好。

　　那日大雪飞扬，深红色的彩绸伴着雪花飞舞，满场出了呼啸的风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众人皆是一脸凝重的看着那位身着玄色龙袍的天子一步步的跨上高台，手中的长烛燃起缕缕烟气，随着他的步伐一起上升。

　　鼓声悠悠想起，庄厚又沉重，各类乐器响起，声响震天。

　　沉重悲怆之下又带着新的希望，那长烛之上零星的火光足以燃起众人的希望。

　　他们永不会屈服于一个乱臣贼子之下，纵使维护的帝王没有那么的英明神武，可他们依旧坚持这正道。

　　一声声鼓声中，长烛在在铜鼎中燃烧殆尽，香灰撒扶在一干人的身上，这是他们对上天的尊敬，更是上天给予的希望。

　　只是远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顺利，众人未曾撤离行宫，一声声的呼喊由远及近传到了殿内。

　　“报——”

　　顾希还未曾换下那一身笨重的礼服，一挥袖子，皱着眉头让他赶紧说。

　　“反贼顾周领兵正在山下！”

　　“什么！”顾希一下子跌到在位子上，这祈福祈得可真是太有“福气”了，这才刚刚停下了没多久，身上的烟火气还未散去，就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没多久，身上的烟火气还未散去，就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皇兄！”顾万山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扶住顾希。

　　“长安如何？”

　　“长安......失守......”

　　顾万山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他这次出行并没有带上沈轻舟，若是长安失守，齐王府肯定是最先倒霉的一个。

　　他们坏了顾周那么多事，顾周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总是沈轻舟武功决绝，可那边必定也有高手，齐王府上下还有那么多人，沈轻舟必定不会弃他们不顾，他也不敢保证沈轻舟就一定无事。

　　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会带上沈轻舟了。

　　两人只顾着慌乱肯定不行，还是要想办法解决。

　　顾希稳定好身形，问道：“之前一直在秦山征战，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将军说，反贼利用秦山战事分开注意，分散带兵绕过秦山，直逼长安而去。长安防守薄弱，无法抗敌......”

　　说到底，还是他们大意了。

　　秦山固然地形险要，有重兵把守，可是进入长安的路也不止那一条。可这样也恰恰映证了朝中还有同党。

　　他登基不过些许日子，难道这江山就要被人夺了去吗？

　　“五弟呢？”顾希脸上隐隐露出怒意，“还有那些将军都去哪了！”

　　“皇兄......”顾万山满眼忧虑的看了他一眼，“五哥被派去调兵了，估计现在还不曾到达。”

　　顾希长长的抒出一口气，握住了顾万山的手，虽然现在身处绝地，可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这是他最重要的一战，若是连这也败了，他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不用顾周杀他，他自己也会为这江山社稷赴死。

　　轰轰乱乱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门一打开，那些原本讲求礼仪的大臣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个冲进来跪倒在地上，哭喊着表明心迹，愿为家国献身。

　　顾希虽然心烦，但这群人也是一片真心。他看着人少了许多，那些心思不纯的估计是跑了。

　　又一声通报传来，顾周已经带着部分人马上山了。

　　现在前有敌寇，身后却无退路。

　　这都上山了，想必顾周早就派人将这里围了起来，连从小路下山都没有办法。

　　凡是有些许能力的武将都被他派到了别处，或是干脆闻风逃跑了。留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世代为官的老臣，除了那些为家国大义的之外，更多的是为家族的名声，他们大多是些文臣，有那么几个武将，也都上了年纪，派不上什么用场。

　　这场逼宫的戏码可算是被顾周演活了，从前看了那么多出戏曲都未曾见过这等场面，总觉得那时戏子们演的没意思，这到了眼前才是另一种惊心动魄。

　　虽说是开了眼，可是顾希一点也不想长这等见识，谁让被逼宫的是他呢。

　　“皇兄我出去看看。”顾万山逾礼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好像是回到了他未曾登基之前。

　　“来人，拿副甲胄给齐王殿下。”

　　“不用，皇兄还信不过我吗？”顾万山浅浅一笑，摇着手中折扇，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大殿。

　　他登基也就这么长的时间，可是他却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眼前这人还是原来的性子，果真是叫人羡慕。

　　殿门开着，殿内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象，自然也可以从外面看到殿内。

　　“皇叔！”顾万山抱着拳行着江湖礼节，隔空大喊，声音在半山腰之间回荡，“侄儿心里可挂念着您，许久未见，您可还好......”

　　“劳烦皇侄惦念，本王好得很啊！”顾周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

　　“既然皇叔过得不错还是回去吧，我皇兄过得也好，就不劳您惦记了！”

　　听了顾万山这话，顾周那边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是殿内炸了锅，呜呜泱泱的吵成一片，再说顾万山胡闹。只有顾希摆了摆手，让众人停下来。

　　现在要的是解了这燃眉之急，胡不胡闹，有效便行。

　　“四皇侄坐上皇位，本王自然要来祝贺一下。”没想到顾周也是个没皮没脸的人物，说起假话来脸不红心不跳。不过也对，要是真的有那么爱惜羽毛，也不会当这乱臣贼子。

　　“那您把礼物留下吧，您就回去吧，皇兄悲伤过度，不宜见您！”

　　两人说话全靠吼，一两句还可以撑得过去，时间一长，竟有些疲惫，就算是顾万山也有些撑不下去。

　　顾万山不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反正顾周想干什么他们也清楚，对方也知道自己的底细，都没什么可装的，干脆把话挑明了。

　　“我说乖侄儿，你要挡便挡，休怪皇叔不认着往日情分！”顾周先装不下去了，顾万山那一套接一套的说辞给他气了一肚子的火气，反正对方也不是第一次跟自己对着干了，他也没那个必要同他在这里将什么叔侄情分。

　　顾万山一愣，他这出大戏刚开始呢，顾周就不干了，说撤就撤，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他肚子里还留着几十句巧妙话语等着他呢，结果现在就撕破脸皮了，居然还跟他提什么叔侄情分？简直荒谬。这朝堂之上还有几个人不知道他这出好事是顾万山给捅破的。

　　“顾周，你好歹也是出身皇族，这种下作的事情还是少干，下次……不了，也许你呐没有下次了！”顾万山神色微变，抓着栏杆对着下面吼道。

　　殿下乌泱泱的站了一片披着甲胄的士兵，顾周坐在最前方的战车上，旁边的人也有几分眼熟，正是裴不渡。

　　顾万山也没想到裴不渡居然被顾周如此看好，莫不是他这位皇叔眼睛不好?

　　“顾万山！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慕南王殿下这么说话！”这次换了裴不渡，看来裴不渡也不过是顾周的一条狗，指哪就向哪里乱吠。

　　“哟！这不是裴前辈吗！晚辈失敬！”顾万山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对着裴不渡行了个礼，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讥讽，“您这身体还硬朗吧？托您的福，晚辈死里逃生，武功还大有长进！刚刚您说晚辈好大的胆子，这您不是知道了吗，要是晚辈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怎么敢跟您这样的妙人说话！”

　　他话里话外都在讽刺着裴不渡，顾周招募的士兵本就有许多出身江湖，这次挑选的这一批人，大多也是有些脚下功夫的江湖人士，多多少少的还是听出了顾万山的意思。

　　这可让裴不渡丢尽了脸面！

　　裴不渡脸色气的发紫，怒气冲冲的看着顾万山，偏偏又不是他能做主的时候，看了顾周一眼。应是得了顾周的允许，手一抬，身后众人齐齐拉弓搭箭，成千上万支羽箭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