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生不复见

  进了三伏天,天气越来越热,在外面待上一会儿眼前就觉得发晕,好像四周的东西都被晒得变了形。

  这几天的天空都是昏暗的,乌云低压,可就是一滴雨水也不落下。

  狂风疏过拉扯着老桃树上的叶子,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闪电劈落,照明了整片天空,接着一道响亮的雷鸣轰动,惊得树上的鸟雀扑棱起翅膀。

  风吹树摇,漆黑的树影犹如厉鬼般的摇晃。

  慕南王的事已经被捅到了明面上,整个朝野都大为吃惊,顾全已经下令发兵西南,但是也有不少大臣觉得现状不宜发动战乱,应当先以谈和为主,到了非出兵不可的地步再开始征讨。但是顾全一直坚持发兵,第一批已经派了出去,在前线与他们对峙。

  朝野争论不休,天天上早朝就是听着一群人吵架。这一年过去,发展到什么形式也不是很明了,从旁人嘴中打听出来的消息反正是不容乐观。

  这些事顾全完全不让顾万山插手,他一年前躺着回来,算是让顾全吓怕了,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不少。什么消息都对顾万山封锁起来,让他打听也没有地方去。

  顾万山现在得到的一点消息还是顾希悄悄告诉他的。

  现在,他也是没有什么办法,有那颗心也没有行动的手段。被明令禁止了早朝,他身体转好之后最多也是去皇宫转转,或者带上沈轻舟到护国寺看看。

  毕竟护国寺里疑点重重,是个可以下手的地方,但是临静大师就像是个密不透风的墙,连带着碰了几次壁,什么消息也没让顾万山问出来。

  那做竹林小舍在顾万山眼里都快成了罪恶之源,恨不得派人来把这里给推了。

  雨滴落在竹叶上发出飒飒声响,檐下煮水,热气蒸腾而上,滚烫的热水浇在茶叶上,散发出一股淡雅的清香。

  沈轻舟继续听着临静讲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佛家传说,那晦涩难懂的经文也变得有趣起来。

  要不是临静是个和尚,顾万山早就带着沈轻舟离开了,他们两个说话说得正热烈,顾万山一个人坐在一边无聊的敲着棋子。

  虽然沈轻舟明白顾万山对临静的怀疑,但这并不妨碍沈轻舟心里对临静的崇拜。这佛门清净地,顾万山也没法在这里跟沈轻舟动手动脚的,沈轻舟也落了几天清静,越发喜欢往这里跑。不过临静也不是时时都能接待他们,十天里有六七天都不在。

  临静身为住持,管理全寺上下大小事务,自然繁忙,不过临静也实在有些太忙碌了,只看他平时的行踪,简直比顾全这个一国之主还要忙碌,也不知道他一个住持哪有那么多事要去做。

  顾万山闲来无事,悄悄地打量起临静来,这人的样貌果然是上佳,模样这么端正的人出家当了和尚可真是可惜了。若是这么样的一个人放在外面,还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姑娘呢。

  沈轻舟隔三差五的刀护国寺点卯,遇到临静就跟他说上大半天的话。

  长安城中四处游玩赏乐的地方也取得差不多了,两人又想着外出看看,不过现在局势紧张,战事一触即发,谁也没有那个本事说自己一定没事,他们两个只得在长安周围待上几天,顾全派去的暗卫也是时刻不离的跟着他们。

  那群人就像苍蝇一样黏上了他们,虽然不会刻意打扰他们,但是时刻被人盯着的感觉总是不太舒服。

  两人正在城外游湖,那群暗卫却突然现身来了消息——西南发兵北上。

  战事起得没有丝毫预兆,就连守在前线的战士也没有预料到,突然之间就失陷了一大片地区。慕南王来势汹汹,一点也不像是临时起意。

  不过紧张了这么长时间,突然说是前线开战了,心里尽然有了些许稳定,不过脑子里的那根弦确实绷得更紧了。

  顾万山和沈轻舟连忙赶到宫内,虽然这事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但是顾万山依旧挂心,这事是他和沈轻舟一起带到长安来的,怎么说也需要给一个交代。

  两人在殿外等了有大半个时辰,等来的消息却是顾全在众人的争论之中晕了过去,没等他们知道情况呢,太医先来了。

  前线战事刻不容缓,后方却如此大乱,众人争吵不休,年前顾全本就因这事晕倒过一次,又一直忧心顾万山的伤势,整日郁郁不乐,身子亏损严重,那时便已经留下了祸根,结果这次被人一刺激,急火攻心再次晕了过去。

  太医给的说法也只是让顾全好好休息,不要过度劳累,而现在这种情况,谁都知道这是没法休息的。

  转两天后,顾全才醒过来,脸色蜡黄,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一醒来便要求着召见各位大臣,心急之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连连几声咳嗽,手帕上沾满了鲜血,没撑住多久,便又晕了过去。

  太医再次来诊,却是一副不乐观的样子,连连隐晦的摇了摇头。

  皇宫中被一层阴沉的死气笼罩,每日殿前都会有宫妃在候着,就连常年在外征战的顾企也被召回了长安。

  隔了三四个月,殿外的小树上的枝叶掉的干干净净,顾全也是三天之中有两天都在昏睡,谁也没有想到他就这么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可真不是假的,见着原本那么英武的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渐渐地消瘦,连说句话都要喘着粗气。慕南王的军队过了天险长江,向长安攻进,局势不容乐观。

  战事连连失利,就像是顾全的生命一点点的变得微弱。

  太子顾希监国,满朝文武虽没有异议,但是依旧对着前线的事情整日争论,顾希不知道该怎么驾驭这些朝臣,吵来吵去也没得出个结果,眼见的前线屡屡失利,却没有什么好办法。

  顾全接连昏迷了五天之后,将他的所有孩子都召到了跟前,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去了。

  躺在床上,两眼失神的看着明黄色的床幔,缓慢的同身边的顾希说着话。

  顾希身为太子,是将来要继承这天下的人,顾全自然跟他交代的最多。他们两个所花的的声音都很小,离得稍远一些,便什么都听不清。

  交代的差不多,便让众人都退下了,正宫缺了许多年,此时除了顾全也没有一个能够做主的。他只让顾万山留了下来。

  顾希自己留了一个心眼,派人去别疏院请了徐知惠。

  要是说他这些个儿子中,顾万山不是最像他的,也不是最有能力的,却是他最喜欢的那个,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单单只是顾万山是徐知惠的儿子,他和徐知惠留下唯一的血脉。

  这一幕幕落在其他人眼里却有些伤痛人心。

  顾企与顾希同为先皇后所出,只是他比顾希晚出生几年,得到的重视却少了许多,顾希身为太子,事事必定是第一位,就算得到的疼爱不是最多的,却是备受顾全关注的一人。除此以外便是顾万山,唯独只有顾企,占着嫡出的身份,却没有丝毫的优势,从小到大一直是看着他的父皇与旁人亲近。

  现在却也只有顾企起身离开时,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顾万山不知道其他人的心思,只是拉着顾全的手,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他都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

  顾全也没说什么,眼中带着些许不舍,眼角滑出一滴浑浊的泪水。

  不过一会,徐知惠便赶到了,隔着几步,望着床上虚弱的顾全,她那里能想到竟把顾全逼成了这个样子。

  “你老了......”徐知惠眼眶微红,鼻子有些酸涩,稍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走到窗前,她这话也实在不像是这种情况下说的,可偏偏顾全听了这话扯动着嘴角笑了。

  这人是他命里的劫数。

  只有这么一个人,让他牵肠挂肚,让他悔不当初。

  “咳......你也是啊......”顾全伸出手,手指上下点动。

  徐知惠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伸出手来握住了。

  “我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你可......输了......”顾全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多说几个字就要喘几口粗气,可他这样的情况,还是笑了。

  此生不复相见,确实是她输了。

  她还是没有忍住前来见他,听到顾希派人传到的口信,她便慌了,心里只想着到这里来。

  “万山,你先出去吧。”徐知惠看了他一眼,眼中是说不尽的慈爱和一种难以离去的牵挂。

  顾万山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尽管如此,他还是离开了,同其他皇子宫妃一起跪在殿前,他总是觉得怪怪的,有什么事是要支开他的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前的明灯微弱的跳动着,灯光晃晃,像极了顾全那脆弱的生命。

  “皇上驾崩——”

  高静德那又尖又细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扯住了众人的心脏,一声声的凌迟。

  宫妃中有人掩面哭泣,细微的啜泣声从中传来,在那一瞬间,顾万山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动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少人阖上了双眸,泪珠从脸上划过,滴在他们身下的这片石板上。

  金钟长鸣,宏伟有悲伤的钟鸣声在皇宫中来回飘荡。

  灯火熄灭,连同着顾全的灵魂一起逝去。

  “娘娘!”一阵短促的尖叫声传来,这被叫娘娘的也只有徐知惠了。

  殿里人影晃动,一阵慌乱,顾万山想也不想的冲了进去。

  “娘——”顾万山一声悲痛的嘶吼,泪水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在殿门之前,他已经看到了徐知惠伏倒在顾全身边的身体。

  “娘!”他扶着门框,呜咽着到了窗前,一瞬之间,仿佛所有都被夺走。

  这天地之间,挂念他的人又少了两个,他此生最重要的那么几个人也只剩了一人。

  他跪在床头泣不成声,此生是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让他悲痛欲死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