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院墙高耸，深棕色木门敞开，门上的颗颗铆钉被雨水冲刷着，泛着暗色冷光。放眼望去一片灰蒙，只有石阶上一道青衣染血分外夺目。

　　这场雨接连下了三天，断断续续，倾盆大雨与连绵丝雨相接。一会儿是豆粒大小的雨珠劈头盖脸的落下，砸在伤口上都有些隐隐作痛；过一会儿又是绵柔的微雨，吹在身上，徒然生出一种软绵之力，身体也好像要随着丝雨倒下。

　　他足足在这里跪了三天，这三天间滴水未进，落到他唇上的恐怕只有那从天而降的雨水。就算是意志坚强，身体什么问题都没有的人也难以支撑，更何况沈轻舟还收了伤，在第二天夜里沈轻舟就晕倒了，被雨幕冲刷着，毫无知觉的躺在地上。

　　程二娘子铁了心的不管他，还将沈历关在了屋里。

　　整个沈家上上下下都看在了眼里，却没有一个人将沈轻舟抬进去，碍于沈家其实是程二娘子当家，也没有人敢发表异议。

　　那几天里，沈轻峰也是快马加鞭的往沈家赶，到了襄阳城里，将顾万山往客栈里一塞，让苏元芷看着他，自己便向沈家赶去，终于在门前看到了晕倒的沈轻舟。

　　他心疼得要命，远远地瞥见了院中小楼上的程二娘子，架起沈轻舟便离开了。

　　程二娘子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一遍接一遍地在心里盘问自己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沈轻舟的性子随了她，不撞南墙不死心，就算是到了死胡同里，也要试探得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沈轻舟被沈轻峰背着下了山，他身上的伤原本就没有好，又挨了程二娘子几道鞭伤。淋了几天的雨，原本的伤口泛白发黄，开始溃烂，揭开纱布的时候透出一股腐烂的味道。就连脸上的伤疤也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换药，有些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在暗色的疤痕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口。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完，沈轻峰又在沈轻舟骑过的马上发现了几个药包，都是他临走前苏元芷给他，看着他留下的药，估摸着沈轻舟只用了一两副药。

　　沈轻峰气急败坏的将药包丢在桌上，愤怒的看了沈轻舟几眼，说道：“自己一点都不惜命，让他死了算了！”

　　沈轻舟身上又烧起来了，虽然没有醒过来，他一直微微张着嘴喘着热气。身上烧的发烫，脸上却是冰凉的。

　　“给他两个直接合葬算了。”沈轻峰把手中的沾了热水的巾帕一摔，气得他直翻白眼。

　　“别这么说，程夫人要是真的不想救他们，就不只是眼看着轻舟跪着了。”苏元芷将银针在灯火上烧了烧，刺入了沈轻舟脸上的穴位，拿出几个小瓷瓶，倒出一些粉末拌在温水中，用巾帕蘸着抹在了沈轻舟的伤口上。

　　“要不你去跟我娘说说......”沈轻峰拾回巾帕，任命的给沈轻舟上药，“她可喜欢你了。”

　　“你又在胡说，程夫人都未曾见过我。”苏元芷颔首皱眉，眼中带了些躲闪的羞涩。

　　“你还是赶紧想想到底该怎么办吧......”

　　眼下这事僵持着，两边都不愿意松口，程二娘子摆明了是想给沈轻舟一点教训让他知难而退给。而沈轻舟也断不会就此放弃，他们也都看出来了，对于顾万山来说，沈轻舟是命，可对于沈轻舟也是如此。

　　短短几天，沈轻舟就已经昏过去两次了，一次的情况比一次要糟糕。他再次醒来时，头昏脑涨总觉得四肢都不听自己使唤，手脚软绵无力，就像是在水里面泡软了一样。

　　看着四周陌生的场景，沈轻舟就知道自己又不知道被谁给救了，扭头一看旁边坐在桌子上撑着脑袋休息的沈轻峰。

　　他撑着床坐起来，懊恼的摇了摇头，现在他的脑袋好像刚从热水里拿出来。他摸一把额头，自己被自己的手冰了一下，用喑哑的嗓子说道：“大哥，顾万山呢？”

　　沈轻峰听到动静醒了过来，结果眼皮刚刚睁开就听到了这一句，干脆又闭上了眼。

　　“大哥？”沈轻舟挪动着身子下床，脚下发软，又恰好床下摆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在沈轻峰手疾眼快没让他摔着。

　　“还活着呢。”沈轻峰将沈轻舟扶到床上，轻轻解开额头上的纱布，“你坐着，我给你换药。”

　　还昏睡着的时候沈轻峰替他换药，药粉一碰到伤口，沈轻舟也会疼得皱眉。苏元芷和他说过，这个药粉药性强治愈快，只是疼痛难忍，一般人难以忍受。

　　“你忍着点。”

　　说完，蘸着药粉便敷在额头上。

　　忍受着剧烈的痛感，沈轻舟愣是没有说一句话。汗水都被他生生的憋了出来，过后，沈轻舟双眼空洞的看着前方，落在眼里的景象都有些发虚。

　　“大哥，他呢？”

　　一醒来见到他就问顾万山在哪，这可真是把沈轻峰气到了。抬起手想给沈轻舟一个暴栗，看着沈轻舟有些怕的闭上了双眼，他自己的手也放了下来。

　　沈轻舟现在就是一个瓷娃娃，哪里都碰不得。

　　“在隔壁，元芷在给他煎药。我上辈子就是欠你的！小白眼狼！”沈轻峰的大手在沈轻舟头顶摸了一把，拨开他额头上的几缕碎发，“也不知道上辈子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大事，摊上你这么个弟弟。”

　　“大哥上辈子拯救了江山社稷。”沈轻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换做以前沈轻舟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最多是当场就和沈轻峰动起手来，能用功夫解决的是万万不会动嘴皮子的。

　　沈轻峰也却是察觉到沈轻舟变了不少，他也希望沈轻舟行事不要那么冲动，能用更好的方式解决问题，于他于沈家都是好事。只不过，沈轻峰可不愿意是将沈轻舟送到顾万山手里才变得这样的。

　　“得了吧，我怕是上辈子当了卖国贼，又跑到阎王殿里阎王爷打了一顿才有了你这个好弟弟，整天给你收拾烂摊子吧。”沈轻峰端着药碗送到他的嘴边，怕他苦还特意准备了几颗蜜枣。

　　这本是顾万山的活儿，却都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做了。

　　沈轻峰注视着沈轻舟的脸，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打翻了碗，又伤了自己。

　　“我去看看他。”沈轻舟放下药碗，塞进几颗蜜枣就准备下床。

　　“算了，你歇着吧，他没什么事......”

　　闻言，沈轻舟突然抬头看着沈轻峰的双眼，沈轻峰脸上闪过一丝局促，他不知道沈轻舟为什么会用这种疑惑的表情看着他。

　　沈轻峰向后退了退，拿起药碗打算出去。

　　“大哥，他是不是很情况糟糕了，是不是快不行了......”沈轻舟说这话时脸色苍白，刚刚染上的一点红晕消失不见，嘴唇也在不停的颤抖着。

　　“没有，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你伤的那么重，还是赶紧休息吧。”

　　沈轻峰刚刚说完，沈轻舟就跑了出去，别看他身上有伤动作却一点也不影响。沈轻峰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出了房门。

　　他们几个不知道在谁家的小院里，苏元芷捧着一本医书坐在棚下煎药，见到沈轻舟跑出来下意识地想顾万山的房间一看，沈轻舟立即便跑了过去。

　　“万山？”沈轻舟推开门，小声的问道。

　　没有听到什么反应，等到快走到床边时才听到一点微弱的动静，顾万山虚弱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是沈大哥吗？”

　　“万山！”沈轻舟惊喜的喊道，他一点而也没有想到顾万山会醒过来。

　　那人却没有给出反应，过了许久才见顾万山转了转脖子，看向沈轻舟接着用他虚弱的声音问道：“轻舟？”

　　“是我。”沈轻舟没有察觉出异样，趴到床边握住了顾万山的手。

　　这时候沈轻舟才觉得有一点不对，顾万山怎么都不应该是这种反应。要是顾万山见到他，就算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顾万山也会反握住他的手。而现在沈轻舟紧握的双手不仅没有握住他的，反而软绵无力的垂着，要不是沈轻舟还能摸到他的手骨，沈轻舟就会怀疑顾万山被人活活剔去了骨头。

　　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沈轻舟勉强可以看见顾万山那张消瘦的脸，面颊凹陷颧骨凸出，双眼周围好像只裹着一层皮肤，眼珠子仿佛都要掉出来了。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了？”沈轻舟仔细的看着他的面容，眼里就挂上了泪珠。

　　顾万山的所有都像是被放缓了，等了一会儿，沈轻舟才听到了他的回答。

　　“你别担心，我没事的。”说完，顾万山还扯动着嘴角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都不似从前那般，强行挤出的笑容之下透着一股死气。

　　沈轻舟摸着他的脸颊，想着顾万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他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事实上沈轻舟离开了没有几天，顾万山就醒了，只是身体状况却一天不如一天，在他醒来的第一天里他还能坐起身，而第二天顾万山连翻身都困难。后来那几天顾万山的世界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纱，他虽然依旧可以听见看见，却永远看不真切，别人说一句话，他需要好久才能反应过来。

　　顾万山尝试着坐起，可他的双腿和腰身却不听使唤，虽然顾万山依旧可以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却没有办法控制它们。不过，身上的痛感却是越来越清晰，他时常会因为身上的各处伤口发疼而在半夜醒来，每一次伤痛发作都是一场煎熬。

　　现在他想抬手摸一下沈轻舟的脸都做不到，心里想着可双手却没有一个能动的。他对蒙纱之外的事物产生了无比的渴求，却没有办法去触碰，只能将深深的渴望压在心里。只是没有沈轻舟的时候这种渴望也没有那么难以忍耐，现在沈轻舟出现在身边，他便越发的想要接触沈轻舟。但是，他越是这么想，眼前的事物就会变得越模糊，即使沈轻舟现在就在他的面前，他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若是沈轻舟不出声，他连来人是谁都无法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