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的反问里也不免沾染上了几分韵律，配合着凌儿温润至极的嗓音：“清—夜—池，那是什么地方？”
膝盖一软，若非习武多年、反射神经更是一等一，月皓纭几乎一个踉跄就要摔倒。稳住身形后，一向被臣子们评价为喜怒不形于色的明腾帝，脸上不自禁地闪过一抹飞红。心下暗责，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狼狈：
“咳！清夜池是皇城南隅的一座小行宫。那里有一座天然的温泉，凌儿去泡一下，免得受风寒就不好了！”心绪随着话语逐渐平静，说到最后，月皓纭的言辞中甚至抹上了一丝担忧。
凌儿的体质偏寒，这一点，夜夜拥着她入眠的月皓纭自然最是清楚不过，所以对于她今日倚门吹风的举动才丝毫没有容忍度。他不知道自己回到静夜宫之前，凌儿究竟在宫门前等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都抱了她半天了，她的身子却丝毫没有回温的迹象！
看来火炉并没有什么用处，还是得借助温泉才行！月皓纭还记得之前在绝谷中的经历，也只有那段时间，凌儿的体温和面色，才能勉强令他满意，但自从回到墨夜之后，就……
甩甩头，已经快到极致的步伐顿时又提了一线。若非顾及此刻仍身处皇城之中，月皓纭真恨不得直接用轻功赶路算了，管他穆征和芙蓉跟不跟得上！一边走，一边用自己宽厚的大掌摩挲着凌儿的手臂和背部，试图尽可能地温暖她，可是成效却微乎其微地可怜。
“我没事的，纭哥哥不用担心！”感受到他的担忧，凌儿连忙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体温偏凉完全是天生的体质原因，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月皓纭没有说话，只顾专心赶路，摆明就是不相信凌儿的说辞。找了好几拨御医给她看过诊，上好的补药亦灌下去不少，但她的体质却始终不见改善。就连太医院的医正、年近八旬的徐老太医对于凌儿的脉象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病是不像病，但又无法肯定绝对没问题，总觉得透着某种蹊跷。
这种模棱两可的诊断，怎不让月皓纭听得七上八下？
虽然因为怕凌儿担心，所以他并没有告诉她本人，甚至连她身边的女官也没有知会，唯恐她们会不小心说漏嘴。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啊！整日被这般沉甸甸的顾虑压着，也就难怪他会如此在意“吹风”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里发毛，凌儿当即决定当鸵鸟，把头埋回月皓纭温暖的胸膛上讨好地蹭着，不敢开口再反驳一二。似乎是很满意她的“识趣”，因为明腾帝板得死紧的脸终于堪堪松了一线，紧了紧铁臂，继续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往行宫的方向赶。
天色虽然还没有全暗，但月亮已经升上来了，天尽处弯弯的一勾，顿时寥落了一片唯美的光华。可惜如此景致却无人欣赏，简约大气的宫廊上，只余一路匆匆……
*
被勒令泡温泉的某人，除了螓首整个人都沉在乳白色的水中，晶莹如玉的脸庞被水蒸气一熏，散发着迷人的粉红，迷离了月皓纭一贯清明的眼。
斜倚在池畔的软榻上，他不落痕迹地把手边的水果一一往凌儿的口中喂。不愧是一国帝王，时令已然近冬，难为他竟还能找到如此新鲜的葡萄、荔枝、杨梅……
怕她受风寒，所以特地带她来泡温泉；泡了温泉之后，又唯恐她受不了这里的闷热，所以想方设法地喂她吃沁凉冰镇的水果。不得不说，心思缜密的月皓纭真要宠起人来，还真是一丝不漏！
“唔，不要了，这个好酸！”对抵口的杨梅坚决说不，凌儿怎么都不肯张嘴。
酸？月皓纭不解地尝试了一下，清甜可口的梅子泛着微酸，既爽口又开胃，没道理凌儿不喜欢啊！“可能刚刚那一颗正好是酸的，凌儿再试一试，我保证这颗一定甜得很！”
又捻了一粒玉润的杨梅送上，月皓纭满目期待地等着她张口。再不喜欢也抗拒不了爱人的殷勤，凌儿只好硬着头皮含住那颗杨梅，但一口咬下之后却还是不得不吐了出来。
“好酸！”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眉心都能打蝴蝶结了！忙不迭地捧起一旁的水杯漱口，她急欲洗去萦绕在嘴巴里的可怕味道，却没有注意到月皓纭眼中一闪而逝的郁郁。
“真的那么酸吗？”不舍地揉了揉她的发心，明腾帝伸手将那盘杨梅推得远远的，“那就不要吃了！吃荔枝吧，荔枝比较甜。”
“嗯！”心有戚戚地连连点头，她好喜欢吃荔枝的说！
那表情可爱得足以令人忘记一切，月皓纭忍不住俯首吻上她的红唇，摩挲了许久才不舍地放开，然后含笑看着她匆忙补充氧气的样子——这也算是他近来养成的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恶趣味”了！
待凌儿消停下来，一枚已然去壳的果肉便又分毫不差地送到了她的檀口处。神智仍有些迷离的她懵懵懂懂地张口，而后一切便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两个人一边吃着新鲜的水果，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凌儿今天看到了冷王爷的书法？”
“是。”
“是哪一幅字？‘忆雪’？”
月皓纭想起去年自己生辰时，冷戎特地从南域命人送到国都的那份贺礼。他像宝贝似地存放在寝宫的偏殿里，时不时都会拿出来欣赏一下。除此之外，镇南王的墨宝大都都存放在御书房里；再不，就是冷戎写在某些书册中的眉批被凌儿发现了……
“不是。”偏头想了想，虽然不知道月皓纭提及的那副字中写了些什么，但她很确定自己所看到的那首诗绝对与“雪”无关。轻轻地，她闭上眼睛低吟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从她读第一句诗开始，月皓纭的脸色就已经变了，待她念完，白色水汽的掩映下，明腾帝脸上所有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是，闭着眼睛的凌儿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身侧的双手蓦地握紧，随后再一点点放开。他起身除去身上的浴袍，慢慢地步入温泉之中，如坠冰窖的身体这才开始慢慢回暖。无声叹息，他将仍阖着双眼的凌儿拥进怀里，薄唇开合了几次，好容易才能沙哑着嗓音问道：“凌儿今日——可是去爱晚亭了？”
“啊！”低呼，凌儿蓦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漏了嘴。明明想着绝对不能让月皓纭怪罪到芙蓉、茉莉身上，不料这才一想到那副令她心旷神怡的字便瞬间破了功，情不自禁地吟出了那几句反复在脑海中萦绕的绝句。
于是她更加坚决地闭紧眼睛，不敢看他此刻面上的表情，一边试图补救：“凌儿、凌儿只是听说那边的红叶很漂亮，所以想去看一看。不过我们没有在那里久留，马上就回来了，真的！”
“没有久留？”
“对！最多，最多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我们就回来了；而且，而且茉莉给我穿了好多衣服，一点都不冷！”其实凌儿盯着冷戎的那副字看了就不止一炷香的工夫，但是她倒不是故意撒谎，那段时间她完全看得入迷了，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
“所以，凌儿只看了镇南王爷的字，反而没有注意到红叶？”
月皓纭的声音很轻柔，语气也不重，但莫名地，凌儿的心就是觉得沉甸甸地闷得慌。明明全身都被温暖的池水包围着，可她的肩膀却还是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几乎是屏住呼吸才能吐出实情：“嗯……凌儿当时只顾着看墙上的刻字，完全没有却注意红叶……”
“因为看到那副字，凌儿想学书法？”
“是。”
“琴棋书画，凌儿都想学吗？”
“……是。”犹疑了一下才点头，其实目前来讲，她最想学的只有书法而已。“不过，也许凌儿可以先练习书法和琴艺哦！”
“琴？！”月皓纭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了自己的双臂，没有将力道加诸到怀中的凌儿身上，“凌儿看到那具‘红泪’了是吗？”
“红泪？”不解地轻喃，她费了一会儿工夫才想起之前也曾听到过这个名词。“对啊，芙蓉说过那是前朝传下来的名琴！都怪我看字看得太入迷了，竟然都没有注意到……”
月皓纭的肩膀一松，薄唇勾起一抹微妙的浅笑，似喜似悲，“凌儿没注意到？它就放在爱晚亭里，在冷王爷的那幅刻字之前呢！”
“……呃，”凌儿粉红色的脸颊上的色泽不免更加明艳了几分，她自己也对自己的迷糊有些无语。“真的一点都没有发现哎……”
“那，凌儿又为何想学琴？”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之前提过想看些关于指法的书罢了。”看了冷戎的字之后，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那就不要学了，练琴很辛苦的，凌儿的手指如果受伤，朕会心疼的！”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肩头，月皓纭发现无法克制自己有些激越的心情，而他着实也不想克制。
“纭哥哥……”那和池水相比沁凉许多的薄唇，那仿佛有魔力的燃烧着的大手，凌儿已经不是一个多月前却未经人事的天真少女，自然可以感觉得到周围气氛的变化。
害羞地想要避开，但她整个人都在月皓纭的掌握之中，已经到手的甜美“果实”，明腾帝说什么也不会容许自己失之交臂！
细细的喘息和低吟交织在墨夜初冬冷凉的空气中，夜空中的朗朗星月见证着他们之间刻骨的纠缠与牵绊，那一刻，心中只有他（她），只有他（她）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