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腾帝听到这里却笑了，那明亮的双眼和开怀的表情是那样灿烂夺目，让郑醒之看得有些发愣——一开始他还以为月皓纭是装的，但怎么看怎么不像啊！被数落还能如此高兴？老丞相的心里免不了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心情大好的月皓纭也没有吊人胃口的意思，谁说他的离宫于事无补来着？

　　“丞相大人，这次确实是朕的冒失，不过以后应该不会了！朕也仔细考虑过慕容尚书的谏言了，发现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因此，朕拟过两天选个黄道吉日，先行立妃。”

　　即使三更半夜被召入宫中、听穆征禀告说月皓纭失踪的时候，郑醒之都不曾如此失态过。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一双老眼，怎么也想不到这次明腾帝居然连些微的抗争都没有就缴械投降了。莫非这次出宫他遇上什么事故了？虽然表面上并无外伤，但谁知道有没有伤着脑子呢！

　　然而月皓纭那副气定神闲的做派却又不像失去理智的模样，于是世故老练如郑醒之者，片刻之后也便恢复了正常。微一沉吟，他面上露出三分诧异、外加七分喜色，“太好了，臣这就去和钦天监商议，尽早安排选秀的相关事宜！”

　　月皓纭压抑翻白眼的冲动，郑相面前，即使皇帝也不敢造次。不过他们怎地一个个都这样，一听他要立妃，立马开始计划折腾选秀的事情，李逸如此，郑醒之亦如此，也不想想他月皓纭是如此好色的人吗？！

　　“丞相大人怕是误会朕的意思了，朕并无意选秀——”

　　“您不是说要立妃吗？”急吼吼地打断月皓纭的话，开玩笑，金口玉言就该一言九鼎，他绝不会允许皇帝把这句话收回去！“老臣年纪虽大，可耳朵却一点都不背！放心，臣一定安排好一切，绝不会有丝毫耽误的！”

　　他哪是这个意思？月皓纭哭笑不得，但也第一次知道自己大婚的事竟是被如此惦记着的。以郑相一贯的斯文成稳、不动声色，今日尚且失态至此，更遑论旁人？

　　不得不轻咳了一声，看来他又要令人失望了：“丞相大人，朕的意思是，朕已经有了立妃的人选，不需要再行选秀了。”

　　他说得很诚恳，但郑醒之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研判，许久许久，眉心打了一个结的老丞相才问道：“敢问陛下，您所说的人选，是谁？”

　　没有问是“哪家的小姐”，因为郑相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若月皓纭真的对都城某位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有意，以他的地位、相貌、人品、才能，早就已经结成秦晋之好，当日又何必在朝堂上闹得不得不拂袖而去！

　　同时，郑醒之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明腾帝出宫转了一圈，就突然对人家大小姐一见钟情了——除非其中另有猫腻！但是饶是精明如他，一时也猜不透这其中的文章。合谋？不可能！月落上下没有女子敢拿自己的名节开如此玩笑；而且，看到月皓纭这块“香饽饽”，还始终把持得住的女子能有几人？！

　　“是朕这次在云夜山庄狩猎时，无意中遇到一位女子。她已随朕入宫。朕拟—立—她—为—贵—妃！”最后一句，他一字一顿说得非常清楚，将自己语气中不容置疑展现得淋漓尽致。

　　闻言，原本坐得好好的郑醒之差点跳了起来，一脸惊诧地看着月皓纭。德、贤、淑、贵四大皇贵妃之首，如此名号轻易便送出，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历？心下不由暗咒那些没用的眼线，如此重要的消息事先竟一点都没有风声透出来！

　　“呵呵，不知是哪家的闺秀，竟如此好福气？”掩饰似地又喝了一口茶，郑相不动声色。

　　然月皓纭却不允许他打哈哈：“她出身山野，对于宫中规矩一窍不通，还望丞相大人多多海涵。”

　　“山野村姑？”郑醒之捻须，眼神深不见底，“四妃的地位尊贵，相当于朝廷的一品大员，陛下可要慎重啊！”虽然没有明说，但话语里面反对的意思表现得十分明显。

　　“朕意已决——”

　　“皇上！”重重将茶盅往几案上一放，郑醒之神情异常凝重地沉喝，“此举于理不合！陛下登基不过五年，已然大大得罪过世家大族一次，您真的已经做好很他们正面对决的准备了吗？”

　　“朕——”月皓纭虎躯一震，遇见凌儿让他过于沉浸在喜悦之中，以至于忘了某些仍不容触及的底线，如今冷不防被郑相质问出来，难免惊出他一身冷汗！

　　“先太后陛下来自外夷藩国，是以陛下登基后所推行的改革，才没有被任何外戚所影响。但是，新政的实施势必影响众多世家大族的利益，不过先前陛下宫中不曾有任何一方的势力可以插足，人人都无优势、却人人都有机会，所以他们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平衡。”

　　郑醒之自然是站在明腾帝的一边的，所以更加不能容许月皓纭轻易打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大好局面——他年近七旬才等来这个得以实现平生理想的契机啊！

　　“可如果陛下突然要抬举一个没有任何势力背景的女子，而且抛出的还是四妃之首的贵妃娘娘的头衔，不管您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这等福分，于她而言绝不是善待，而是弥天大祸啊！”

　　郑醒之说得虽然沉重了一些，但确实是实情没错。月皓纭不是傻瓜，只是一时有些冲昏了头脑，一旦有人给予他当头棒喝，精于计算的脑子自然能够分析出什么才应该是最好的选择。然而，那是他的“凌儿”啊！他怎么舍得委屈她？！

　　月皓纭脸上的阴晴不定让郑相知道自己说的话皇帝终究听进去了几分，所以他决定再接再厉：“陛下可是担心委屈了那个女子？”

　　“……”月皓纭不语，眉心打着一个清晰的结。

　　“然陛下有没有想过，您的后宫只有她一人、只宠她一人，即便没有妃位头衔，实质上又有谁能委屈得了她？！这，难道还不够吗？”郑醒之既然敢劝谏，自然就有他的万全之策。前车之鉴仍在眼前，他不相信英明神武如月皓纭者，会不知道什么叫吸取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