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您确定他会站在您的一边?

  没办法,宫中目前知道他已回返的也就白仁嘉一人,他既吩咐了隐瞒,自然不能打草惊蛇,所幸白公公一向精明,郑相之前也分轻重缓急处理过一些国事,奏折虽然多,但整理得十分得法,只需朱笔稍作批复即可,并未耗去月皓纭多少精神。

  然而他一开始的估计终究太过于乐观,本以为想尽办法所做的迂回至少能将事件的爆发拖延至明日的早朝,却不想这才华灯初上的黄昏,从宫门外一路通传进来的唱喏,便使月皓纭不得不苦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幸好,他亦没有天真到把所有的布置放到最后一刻才去准备,尽管郑醒之来得突然,但是还不至于令到月皓纭失色的地步就是了!

  “宣郑相!”朗声回应御书房外的求见,他索性大大方方地起身,整了整身上尚不及除去的、布满灰尘的衣物,直挺挺地站在了书房的中央,正对着大门的方向,静待老丞相的出现。

  “老臣叩见陛下。”踱步而入的郑醒之脸色一如往昔般平静,他并未穿正式的朝服,飘逸的文士衫整洁得体,但明显不是新裁的了。他微微欠身向月皓纭行礼,既不显得夸张也没有一丝怠慢,看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竟像是过去几天的风波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让一本正经、摆出如临大敌姿态的月皓纭,顿时觉得自己一拳击在棉花上,空空地无处着力,胸腹间一阵翻腾,说不出的难受。无奈地一勾唇角,看来自己的养气工夫尚不到家啊!

  “多日来偏劳丞相大人监国,辛苦了!”

  “老臣不敢,”郑醒之眼皮子都没抬,辛苦?知道老人家辛苦还给我出这种纰漏!“出宫在外,陛下一切安好?”

  “托丞相洪福,朕一切安好。”言不及义地打哈哈,月皓纭谨慎地斟酌出口的字眼,不愿给对方任何把柄。

  “那明日的早朝,可否恢复正常?”

  “当然。”点头,就算郑相不提,他也绝不会再继续疏懒下去的。

  五年前争夺王位的那番腥风血雨,虽然尚不至于动摇月落的根本,但始终对国力有不小的影响;虽然通过五年的经营有所改善,但雄才大略的月皓纭当然不甘心就这样得过且过,百废待兴的重责在身,容不得他半点疏忽啊!

  “很好!那老臣留在御书房的奏折,想必陛下也都已批阅过了吧?”年纪虽大,但郑醒之的眼力却还是很好的,一瞥之下便已看出了端倪。嗯,皇帝还算是勤勉有加的……

  “朕确已完全看完,正好有些事想和郑相再探讨一下。”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而今一谈到正事,月皓纭顿觉精神一振,立刻将心中的诸般质询一一道出。而郑醒之亦不回避,极其认真地思考并回复着种种国事。

  一老一少两个人谈得分外投机,虽然难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但也总能相互启发地讨论出一系列双方都能接受、且更为完善的解决办法来。

  看着侃侃而谈的少年帝王,郑醒之暗地里不由得捻须而笑。这孩子,比五年前成熟得太多了,比起他父王当年最为全盛的时期亦不遑多让!月落之幸啊!只是,他所付出的代价,却也……

  无声地叹息,老丞相缓缓合上最后一本奏折,随手放在了面前的几案上。月皓纭早命人赐座,还将郑相最喜爱的太平猴魁泡好端了上来,只是忙于探讨的郑醒之根本没空喝,此刻方端起茶盅,却是已然摸不到什么温度了。

  但他依然开盖喝了一口,滋味有些偏苦,回味的甘甜亦完全感觉不到,但那浓郁的兰花香味却是历久不散,在唇齿间隐隐浮动着。郑醒之微笑地闭上眼睛感受了一番,长叹一口气后,才轻轻将茶盅放回原位。

  睁开眼,不避不让地盯着月皓纭的脸,他的眸中闪过一道和他的年龄绝不相符的冷芒,开口道:“老臣懂陛下心里的不甘,但是离宫几天,就能解决这件事情了吗?”

  “丞相……”心绪还沉浸在政事中的明腾帝,冷不防被问及自己往日最为避忌的问题,昂扬的身躯都是不自觉地一震。

  “老臣和慕容尚书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他的脾性我最清楚不过,老而弥坚——除非您真能狠心将他赐死,否则,他认定对的事情,绝不会让步!”

  注意到月皓纭似乎想发话,郑醒之眯起眼摇了摇头,故意加快语速,甘冒大不讳地插在了皇帝的前面:

  “陛下无谓用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应付老臣。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您心里到底是在顾忌什么,别人或者不知道,但老臣自幼看着您长大,又怎么会懵懂到一无所知呢?”他虽年近七旬,但不糊涂啊!

  “丞相大人,朕不是——”月皓纭想解释,但郑醒之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老臣这次是被您摆了一道,”他并不讳言自己此次的失策,“但事后一推敲,多少也明白了您的苦衷和计划。然,臣与镇南王爷的交情,虽然从交往的时间上来说,不及慕容尚书;但亦是一见如故。冷戎的脾气,老臣自认能摸个八九不离十,陛下真的以为,他一定会站在您的一边?”

  国之大事,那个正直稳重、眼里从来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伟岸汉子,一向都能把分寸拿捏得妥妥当当。虽然这件事多少牵扯到了他自身,但郑醒之相信,冷戎一定会做出最恰当的选择,毋庸置疑!

  “……”确实,月皓纭自忖,一直以来,他似乎都把这些老臣子想得过于简单了。能在庙堂上屹立多年、始终不倒的他们,又岂会那么容易对付呢?!

  “选择离宫逃避,只是将矛盾的爆发人为地延后罢了,于事无补;还请陛下以后务必三思!”郑醒之这话还算是说得客气的,月皓纭的“胡作非为”令一国之君陷入险地,要真有个万一,谁都负不了责,包括月皓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