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秋草

  夏日的风似乎还在苟延残喘,带着略微的凉意送来,热气已经完全消散。

  不经意地抬头看了几眼湛蓝的天空,却觉得突然之间就变得高远。

  桌子上的茶已经凉了,安鹤之盖了一张薄毯,手中捏着一卷医书,时辰还早,就连陶风扬都没睡醒,宁晟早早地去上朝也没回去。

  靖王大婚的日子才过去几天,似乎空气中还带着几分烟火的气味,安鹤之也听说了不少事情,比如靖王和明如玉进宫回来之后,靖王便一直闷闷不乐,甚至连回门的时候也没有陪着明如玉回去。

  那点豪门贵族之间的家长里短肯定不能过多地让百姓议论,后面这几日似乎是有人专门散布着消息,对他们两个之间的说法也是众说纷纭。

  只是终究纸包不住火。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抱着孩子到了靖王府门前跪着,说是自己曾经是王府的乐姬。

  此事一出,免不了又是满城风雨。

  靖王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知道这些人会影响自己的未来,必然不会留着。

  所以,究竟是谁把人带去的,用意如何,实在是值得深思。

  那女人闹了两三日,一直赖在王府不走,可想而知明如玉在后面闹成什么样子。

  只是,这些安鹤之都懒得管,只是听着宁晟每日回来发的牢骚,便知道了事情大概。

  安鹤之把手中的书本往石桌上一放,刚看向门口,就见着宁晟推门而入,脸色还是不好看。

  他一身藏蓝色的朝服,脖子上的朝珠直接摘下来拿在手上,就连那几根雀翎都快被揪下来了。

  一连串地珠子被用力地一摔。

  宁晟向来都是这个时间回来,不过前面几日还会到定远侯府换身衣服再找个借口出来,这次估计是直接走了。

  “还为那些事头疼呢?”

  宁晟叹了口气,自己的满腹牢骚却也不能对着安鹤之发泄,他只是站在安鹤之身后,弯着腰环住他。

  “靖王那些破事我是真的不想管了......”宁晟的语气奄奄,满脸的不耐烦。

  “那就不要再插手了,明明这些事情他都没有跟你说过。”

  “那个女人我确实见过,只是不知道居然还有孩子,主母未进门之前,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乐姬生了长子,这真是......”宁晟没在说下去,他怕收不住自己的脾气。

  安鹤之搭上他的手,说道:“靖王早就该分清主次的。”

  “皇上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大发雷霆,明大将军也不是好惹的,后院的那位也不安分,整日到书房去闹......烦都要烦死啦。”

  “这是素儿今日带过来的茶,说是掺了桂花,我闻着也有些香气,你尝尝。”安鹤之端着茶杯凑到他的嘴边,宁晟浅浅地喝了一口。

  “有点甜......”

  “给侯爷夫人带回去点?”

  “好......我还没说完呢,就知道打岔。”宁晟捏了捏他的鼻尖,接着说,“今天说起来竟遥那边的事情,明大将军便一直反对,不许派兵,可是那边的情况你也清楚,只怕是晚了会误了时机。”

  “这些事情,皇上自有定夺,明大将军说的话应该也左右不了皇上。”安鹤之揉着他的手指关节,低着头说道。

  只是这些事情毕竟跟靖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处理不好,只怕还要落到霍玄烨头上。

  “谁知道皇上会怎么想......燕王那里有消息吗?”

  “没说什么,反而是让我们提防着边疆那边,恐怕不太宁静......那个乐姬她怎么样了?肯定还会有不少跟她一样的吧。”

  宁晟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了安鹤之。

  “我只能是幸亏当初自己牢牢地抓着你,没有让你跟靖王有过多的接触......先前我跟靖王说过,把那些人弄出府去,找个地方安置着,至少过四五年,要是他还喜欢再接回来,你知道靖王做了什么吗?”

  宁晟看着他的眼睛,冷静得神情似乎要贯彻头脑。

  安置皱起眉头,一口茶水压下心惊,说道:“死了。”

  宁晟手上的力道略微紧了紧,他知道安置能猜到,可是听他说的时候,还是觉得残忍。

  “的确如此,十几人,还有一个同样怀有身孕的女子,都在城外的山岭被埋杀......”

  听闻此言,安鹤之不禁恶寒,抖了抖身子,越发觉得皇族中人的阴森。

  “可是那个女子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她许久之前就被送出去了,因为孩子靖王虽然没把她放在府里,但是在长安别院中放着,也是想跟那些人一样处理,只是赶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宁晟心中对那些枉死的女子有所愧疚,虽然不只是他一个人跟靖王那么说过,但他也或多或少地有原因。

  按说,宁晟自小习武,过得又是不知饥寒的贵族生活,锦衣玉食的日子应该让他对那些普通人的同理心也变淡,只是宁晟没少出去经历那些不属于他的生活......

  一个未来要上战场杀敌的人,却对十几个女子抱有同情。

  也不是他软弱,霍玄烨还是做错了。

  “我猜跟霍玄琪有些关系吧。”安鹤之缓缓道出真相,能如此关注霍玄烨的事情,并将女子找出来的,在长安城里也没有几个有这样的闲心。

  “应该就是他了,不过他这几日一直告假,按理说不太应该。”

  “这样的好戏他居然没有到场?”安鹤之也有些吃惊,霍玄琪怎么会放弃如此好的机会看到霍玄烨的落魄呢?

  他挑了挑眉毛,倒是没有想到,不过又接着说道:“他当真是生病了?”

  “不清楚,你怀疑他?”宁晟也觉得蹊跷,总觉得事情后面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应该去找人看看,我有些不好的预感。”安鹤之也是忧心忡忡,说他杞人忧天也确实如此,但安鹤之觉得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如今周围的将军和长官受邀而来,加上几百人的随从卫兵,整个长安也不过几千人的守卫,万一此时霍玄琪有什么举动,还当真没有几个人能奈何他。

  “长安现在有多少兵力?”

  宁晟细细算了算,说道:“不过五千人,还是禁卫军那些酒囊饭袋,根本没什么用处。”

  安鹤之抓住他的手,说:“你说霍玄琪会不会趁着这个时候,做出什么事来......眼下四周主将不在,万一他围了长安,城里的将领没办法与外面取得联系,这......”

  整个长安到时候就只是被围起来的笼子,看似坚不可摧,可是会从内部一点点瓦解,断了他们的粮食,便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件事还是要好好商量一下,你我还不能往下断论。”

  “嗯......”

  安鹤之才低声答应着,便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阮临城一脚踹了门,看着还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便气不打一处来。

  “火都要烧屁股了,你们俩还在这腻歪呢!”

  阮临城指指点点地冲过来,一扇子砸在两人的脑袋上。

  “什么!什么火......”也不知道听到几句的陶风扬提着衣服出来,脸上还带着睡痕,焦急地看着他们三个,不知道要干什么,“救火啊,在这干嘛呢!别抱着了!”

  而在场的三人,除了宁晟松开了安鹤之,都是一脸疑惑地看着陶风扬。

  “你们看我干嘛?不是着火了吗?”

  “......大爷还是回去睡觉吧。”阮临城末了回他这么一句。

  陶风扬满脸不耐烦地坐下来,说道:“还是靖王那些屁事,你都说了多久了......”

  “不是。”安鹤之突然挡住他的手,遮住茶杯看着陶风扬,说道:“若是说,现在长安被围了,风扬哥哥可有办法?”

  “围了?怎么会......”

  “霍玄琪跑了。”阮临城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这才是他来到此处的目的。

  三人脸色骤变,陶风扬看着安鹤之,原来他说的事情在未来几天当真有可能发生。

  虽然陶风扬一副神经大条的样子,但是内里心思细腻,除了有些看不通人情之外,对这些事情还是很透彻的。

  一个从小浸淫在兵法中的人,又会愚笨到哪里去。

  “几日?”

  “三日前,他对我说去近处一个城镇,当日回,结果到现在音讯全无,就连跟着他的探子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消息。”

  “哪里的城镇。”

  “出了长安南门约有二十里,没什么名字。”

  “宁晟,你知道南边最近的是哪里有驻军吗?”

  “宋阳。”宁晟几乎是跟陶风扬一起出口的,只不过宁晟补充道:“宋阳军的首领名为姜静,是霍玄琪正妃的舅舅。”

  “那这么说,八九不离十了。”安鹤之手中的东西在石桌上一放,留下清脆的声响。

  这一声,似乎是撞进了众人的心里,像石子投湖一样,泛起阵阵涟漪,却又好像有了着落,不是那么无所适从。

  北雁南飞去,夏草秋日枯。

  黄叶无声坠地,复杂漫长的思绪就如秋水一样漫漫而过。

  嘈杂的表面之下,心底越是沉静,只是无言地等待着最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