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花谢花飞,任时光荏苒。

  暗香魂,入愁肠,点点离人泪。

  也把苍穹做苍凉,纵使千杯亦难醉。

  即使换了人间,乱了沧海,淹了桑田,却依然无法,追赶渐行渐远的流年。

  谢流年也是流年,但却不是错乱了的时光,他就是他自己,真真正正的谢流年。

  谢流年可是临安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但人生的风流潇洒,更是年少得志,意气风发,挥洒文字,指点江山,好不自在。如果说在临安有谁才年方二十三岁,却已官拜尚书之职,那自是非谢流年莫属了。

  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乃形容门阀大族王家与谢家的无限风光之篇章,谢流年姓谢没错,但却与谢灵运没有任何关系。平步青云,纵横朝野,谢流年的资本比起曾经的东晋望族丝毫没有逊色。

  朝堂上下皆尊称为“谢老“的谢演谢宰相,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平日里多少达官贵人都要看谢老的脸色行事,可谢流年对此十分不屑,谢老头有那么吓人吗?别以为谢流年这是对上级的大不敬,谢演不是别人,正是谢流年的父亲。俗话说的好,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个当宰相的老爹,谢流年的仕途自然是一帆风顺,如日中天。可谢流年亦不是省油的灯,本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精神,谢流年经常和父亲对着干,谢宰相往东,谢尚书便向西,谢宰相修桥,谢尚书铺路。若是换做不知情的人,定以为他们在搞朋党之争,互相倾轧,可只有谢流年心里清楚,他只是不想让人看作是凭借父亲上位的花瓶而已。

  谢流嫣常常如是说:“谢流年就是一吃饱了撑的找事的主,不食人间疾苦,堪称混世魔王。”谢流嫣,正是谢流年的姐姐,当今皇上的宠妃谢婕妤,虽然从小入宫,远离家人,但自小看着弟弟长大,对他的性情、禀赋自是在了解不过了。

  谢流年常对此表示不屑一顾,拟把疏狂图一醉,过分的执着反而会成了负累,做人不必太认真,对得起自己就足够。谢流年是一个讨厌麻烦的人,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但这并不表示他胸无城府,相反,他心机极深,却不外露,表面上看起来明媚如春风的一个翩翩少年,暗地里却可以翻云覆雨,杀人如麻。

  这一日,谢流年听说自己那个混账表哥陶默然在府里设宴,好奇心驱使他去看个究竟。虽然陶默然名义上是自己的表兄,但也只是比自己大那么一岁而已,平心而论,谢流年从未将陶默然当做兄长对待,在他的信条里,一向是长者为先,能人居之,陶默然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只是一味的享乐,绝不是能干一场大事业的材料,谢流年倒是相当自恋,自认各方面都要优于陶默然,自然是不肯买他的账,更何况两年前,好好的一桩亲事,竟被他搞成了临安城的笑柄,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没错,正是由于这些,谢流年一向认为陶默然是个天生的混账,难成气候。

  一听说陶默然要设宴,谢流年怎肯错过这种看热闹的大好时机,好歹也要好好敲敲这个表哥的竹杠。

  席间,自是少不了一些公子王孙,谢流年一向懒散惯了,觉得和他们交谈简直是对美酒的亵渎,对时间的浪费,于是自饮自酌,倒也惬意。

  这混账表哥不知道要玩什么新花样,居然站起来向众人敬酒,谢流年亦撇嘴,猜不出陶默然的心思。

  只听陶默然侃侃而谈,正色言道:“今日陶某邀请各位,实在是想请诸位替我做个见证,我陶默然对天发誓,此生终身不娶,如违此誓,当如此杯。”语罢,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出乎谢流年的意料,表哥居然想当众绝偶,看来这次他真的是下了狠心。的确,当着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面前立誓,怕是无法违背了,看来姑父就算拼了老命,也无法改变这既成的事实。

  谢流年将视线转向陶默然,像是在打量一种奇怪的生物,那眼神是好奇,也是不解,是无奈,也是不屑。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风流佳公子下定决心,立下这种决绝的誓言。谢流年不解,是真的不懂,他一向自负,无论是自己的相貌,才情,还是文字、武功,他都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可此时,任他再聪明,也猜不透表哥的心思。

  早就听说表哥留恋风月,和醉春楼的一个小guan十分暧昧,并为了那小guan和姑父顶撞,后来那小guan竟是服毒自尽,难不成表哥是为了那人而立此誓?

  宴席既尽,宾客尽散,谢流年悄悄潜入陶默然房内,看见陶默然正在小心地擦拭一把琴,琴是好琴,谢流年一眼就能看出。可奇怪的是,表哥虽然喜好附庸风雅,但却不识音律,更别提抚琴了,想想陶默然抚琴的样子,谢流年便有些忍俊不禁。陶默然那神情十分认真,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生命。

  陶默然抬起头,发现谢流年在打量自己,那神情似是颇为不屑,“流年,你来了。”

  “怎么,不欢迎吗?”谢流年答道,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见陶默然不语,依旧低头拭琴,谢流年忽然有种被无视的感觉,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脚将那把琴踢翻,“一把破琴而已,至于你如此宝贝。”

  知道谢流年做事不计后果,但未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止,陶默然心里又是恨,又是痛,对着谢流年大声吼道:“谢流年,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样?你对我怎样都无所谓,但这把琴你要是敢碰一下,我要你好看。”

  谢流年本就对陶默然今日之举不满,又见他为了把琴和自己翻脸,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恨,“陶默然,本公子长得本来就好看,不用你帮忙了,倒是你,为了一把破烂琴,和自家兄弟翻脸,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见陶默然不还口,谢流年继续道:“差点忘记了,你陶默然早就是别人的笑柄了,为了个娼妓,居然毁婚,姑姑、姑丈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陶默然黯然道:“我家的事,用不着谢公子费心。”

  谢流年倒是毫不客气,忙道:“你以为我在关心你吗?我只是心疼姑姑、姑丈,年过半百,竟还要为你的事操心,身为人子,你这就是不孝。”

  谢流年说的在情在理,陶默然竟是被驳的哑口无言。

  似乎很满意陶默然的反应,谢流年说的更是来劲,“那把琴,就是那个贱人留下的吧,哼,一个娼妓而已,也值得你陶大公子这样。”

  知道谢流年心里不痛苦,而且又是自己理亏,愧对父母和亲友,陶默然本不想反驳,但听他言语竟是越发过分,毫无遮拦,对锦瑟更是口出秽语,陶默然终于无法忍耐,忍不住还口道:“谢流年,你骂我自是无话可说,但锦瑟何曾做错过什么,你要这样诋毁他?”

  “诋毁?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娼妓,本公子还不屑如此。”见陶默然这幅模样,谢流年心里火气更旺,忍不住反唇相讥道:“表哥,不要在被那个狐媚迷惑了,不值得,难不成这天下女人死净了,还是你天生断袖?”

  陶默然叹息道:“你不懂,我是爱着他的。”

  “爱,也不怕人笑掉牙齿,爱上一个娼妓,真是笑话。”谢流年笑道,拂袖而去。

  陶默然摇头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流年,为了爱的人,什么都值得付出。”

  那一夜,酒催人倦,心碎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