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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集喧嚣,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小商小贩挑担背筐,卖米的、卖面的、卖葱的、卖蒜的、应有尽有;沿街一面,店铺洞开,酒肆茶楼,旗幌醒目。沿途可见公子哥儿,头戴沙巾,手摇纸扇,悠闲踱步;女子结伴,一路相互打趣,在笑在闹在浏览。

  在集市中心,真霏买了些胭脂,却没挑到合适的女装。因为都是名牌,价钱不菲,她身上所剩的银子,只可买到一只袖子。再说,若买得起名牌衣裳,不如直接将银子交与衙门,正大光明出城。

  踌躇间,我们瞧见不远处,有一座临时搭建的舞台,几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戏曲艺人,在台上吹拉弹唱,粗略一听,好像是《白蛇传》。凑近一看,舞台上方挂着一条鲜艳横幅——名剧《白蛇传》由白金豆腐脑作坊赞助演出。

  剧中,许仙正在讨好白娘子,献宝,口中念念有词:“送娘子‘白金牌’豆腐脑,补肾健体,你好我好他也好。”

  白娘子欣然接过礼物,作个揖,回唱道:“今年小女子不收礼,收礼就收白金豆腐脑。”

  台下看戏的,分两拨,年纪大的,往台上扔西红柿、烂柿子、臭鸡蛋。

  扮演许仙与白娘子的两位戏子,台风极佳,身手敏捷,腾挪躲闪,在“茄淋蛋雨”中穿梭,倒也安然无恙。

  另一拨青年男女,则欢呼雀跃,合着节拍挥舞手臂,尤其是白娘子喊了一嗓子“会唱的大家一起唱”之后,气氛愈发热烈,翻来覆去吟唱一句:“今年小女子不收礼,收礼就收白金豆腐脑。”

  白娘子趁热打铁,见好不收,提高嗓门,手指远处:“后面的客官,大声一点,听不见。”

  “这白娘子好生面熟。”我喃喃自语。

  “此女子乃京城超级女声大赛之魁首。极有名。”潘生笑我孤陋寡闻。

  “嗯,长得跟高雅楼老鸨似的。”

  “原来是这家戏班。”真霏恍然大悟似的地说,“有办法了,跟我来。”

  我们一头雾水地跟着真霏走。

  她引导我们溜进戏班子后台。

  戏班后台堆满戏服、道具,两个戏子在化妆,几个虾兵蟹将进进出出,搬弄道具。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盘腿坐在大箱子上,抽着旱烟袋,催促、指挥:“马快在四蹄,人勤在四体。遍地是黄金,单等勤劳人。哥儿几个,腿脚都利索点儿嘞。”

  真霏走到老妇人跟前,亲热叫道:“孟婆婆。”

  “哟,宅女今儿个怎么下山啦?”孟婆婆爽朗一乐。

  “来向婆婆借点儿东西。”真霏腼腆地说。

  “哎。”孟婆婆叹口气道,“不学灯笼千个眼,只学蜡烛一条心,宅女就要宅到底。你竟大老远下山来,要借何物啊?”

  “向婆婆借两件女装。”真霏说,“胭脂水粉,还有您的假牙一副。”

  “借来做什么?”孟婆婆狐疑地瞅着真霏:“莫不是输了钱,要拿戏班的东西去当掉吧。小妮子,婆婆可告诉你,这赢钱像便秘一样难,输钱像拉稀一样快。”

  “哎呀,婆婆想到哪里去啦。”霏面露焦急,“借女装,是要救人性命的。”

  “咋回事啊?“孟婆婆道,“说与婆婆听。”

  真霏俯首,贴近孟婆婆耳语。

  孟婆婆频频点头,从嘴里抠出一副洁白假牙。

  “多谢孟婆婆。”真霏甜甜地笑。

  “赚钱犹如针挑土,花钱仿佛水推沙。”孟婆婆一本正经道,“戏服是婆婆花钱做的,可要记得还。”

  “婆婆放心,一定。”真霏笑着点头,“俗话说得好,出来借总是要还的。”

  “婆婆就喜欢你这小妮子。”孟婆婆眉开眼笑道,“走,跟婆婆拿戏服去。”

  化装是顶郁闷的事。单是往脸上扑粉,就有掉进面粉口袋的感觉。我苍白一张脸,粉中过滤,更白如宣纸一般,直接就可以题诗作画;鲜红胭脂则像印章一样清楚地盖于脸颊,眉毛修饰得细而弯折,宛如两把锋利的镰刀——从河面倒影,我看清自己的嘴脸,而潘生的面目更为恐怖,俨然一个保媒拉线的胖婆婆,通晓巫术的三仙姑。

  真霏望着自己的杰作,乐得弯了腰。

  可以理解,一个小姑娘,从小混在尼姑庵里,看惯了女人,也从没给自己化过妆,却亲手把两个男人变成女人的模样,该是多么有趣。

  理解归理解,穿上女装,我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别扭,早知道,还不如剃个光头冒充和尚呢。

  “你们两个笨蛋。女装好找,袈裟难寻。”真霏说。

  “男扮女装,是个侮辱,古人云:‘士可杀,不可辱’。”

  “笨、笨、笨,实在笨。”她一根手指头点我眉心,“命都没了,还谈什么辱与不辱。应该是,‘士可辱,不可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愣了一好会儿,说:“你牛,能把道理说成这样儿,不服不行。”

  “咱们出城吧,再晚一些,城门就关了。”真霏乐呵呵的。

  “后会有期。”

  “不后会。”真霏果断地说,“我跟你们一起走。”

  “那怎么行,我们老家离京城很远,在逍遥镇。”我断然拒绝,“你还是回桃花庵吧。”

  “正是,万一我们暴露,被捕,也免得连累你。”潘生说。

  “玄真说过,我18岁时,会遇到一个人,他会带我去外面的世界。”

  “我们是两个人。”

  “我跟其中一个——”她一指我,“就你吧。”

  我找出两条理由拒绝。一条:桃花庵养育了你,带你学走路,教你学说话,就此一走了之,尼姑们该有多心碎;另一条:跟着我,饿死的可能性比吃饱的可能性大。

  真霏翻翻眼睛,挠挠头,说:“后一条,你养活不了我,我就养活你;头一条,倒是不错,该回去告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