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孰家欢乐孰家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有女兰氏自幼温正恭良,珩璜有则,礼教夙娴,慈心向善,谦虚恭顺深得朕心。现在奉为圣谕册为公主,封号“素心”。今本朝兄弟邦国辽勇将耶律硕彦王爷正值青年,适婚娶之时,求本朝贤女与配。值素心公主兰筝待字闺中,贤良敦厚、品貌出众,特赐婚于耶律硕彦为妃。于下月初一起行,待择良辰晚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圣旨一颁,凤庄一时门庭若市。不管是否是知晓内幕者,都权当凤驰为了攀权而将兰筝送入虎口,为了攀上凤驰这个即将深蒙圣宠的红人而送礼。道贺声比比皆是,络绎不绝,即使身处庭院身处,兰筝也能闻得不是传来的嘈杂之音。

  “送礼的人还是那么多吗?”兰筝在床上坐起身,单手挽起纱幕,看向正在捣鼓梳洗用具的婢女。

  “嗯。尽管公子已经推托身体不适,但是,他们还是找得到借口上门来。他们就是来看小姐的笑话的。”红绸撅着小嘴,一脸不悦。这丫头,向来喜形于色。

  “小姐莫理,公子让小姐好好休息,那些闲人,他自有办法应付。”玉锦没好气地给了红绸一个眼色,怕兰筝因为红绸的话而不开心,随即出言安慰。

  二人的脸色尽收她的眼底,她可又不知二人之心意。微笑着摇了摇头,她有些无奈。

  据她所知,耶律硕彦是耶律部族的一个传奇人物。他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的嫡亲堂弟,耶律部族夷里谨,10岁时因其聪明才智被萧太后特封为“睿亲王”,15岁第一次上战场,就将一直虎视眈眈大辽国土的外族敌人打得落荒而逃,18岁已被封为“兵马大元帅”。耶律硕彦的为人,她们任谁都无法得知,外面传闻他残暴凶狠,即使是宋朝之猛将提及此人,也无一不面露难色。众人担心的这只是其一,其二是耶律硕彦的感情生活。听闻他府中收得十八个妾侍,其中一个妾侍还为他生有一子,本以为母凭子贵,却不想产子之日因身体孱弱撑不住,难产致死。

  她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先不说耶律硕彦府中这十八个姬妾,单就他性格而言,以兰筝的纤纤弱质,未必能够受得住。更何况,那十八个姬妾个个如狼似虎地觊觎这王妃之位,若兰筝无法受宠……兰筝这条路,可谓步步艰险。她的难,她们都知,却不知道她虽难却并不苦。和亲之路,是她所选,无论再艰难,她都定然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而且,她根本就没打算受什么恩宠。作为一个政治筹码,在这场胜负早已知晓的战争中,她只是一个卑微的赔偿。不,她不是赔偿。在契丹人的心中,一个除了外貌还过得去却没有一丝利用价值的女人是无法赔偿他们的战争中所失去的东西的。正如,宋人心中,必定也是这么认为。

  整了整被自己压皱的衣服,她安然地坐在床边穿着绣鞋。身旁二婢却被这样的一种安然惹到内心慌张不安。

  她们的小姐哟,若是为了这桩亲事有着一丝落泪伤感,她们还好出言安慰。相反,这位小姐现在脸上并无一丝难过,反而对一切都泰安处之。她们就怕兰筝将所有事情都收在心里,一个人委屈,如何能不着急?

  “小姐——”玉锦终究忍不住先开了口,而红绸被玉锦横了一眼,不敢开口,生怕再说错话。

  “我没事。端水来我洗漱。”兰筝摆摆手,移步坐到梳妆台前。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憔悴。这也难怪,心事困扰,彻夜难眠,直到月落西山时才迷迷糊糊睡着。

  红绸端来盐水,玉锦也拧好了干净的帕子,一番梳洗,洗去了她的困倦。

  “小姐,今日红绸给您化个仙子妆吧?”

  “小姐不化都已经是天仙下凡了。”

  “贫嘴。”兰筝伸手,各在两个丫头伸手轻掐了一把,惹来两声轻呼。

  “小姐,今天穿哪身衣裙?”轻笑间,玉锦已从衣柜中拿出几身衣物,不是颜色过于鲜艳,就是穿起来特别麻烦的款式。

  “你这丫头,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吧?”兰筝没好气地白了玉锦一眼,后者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没办法,昨天早上那王大人宣完旨意,下午就有宫人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松了十几个大箱子,说是给素心公主的嫁妆。说的也是,已经荣封公主,圣上的义妹出嫁于情于理都不能寒碜。而那十几个大箱子里面,不乏珠宝首饰,锦衣罗裙。据那宫人说,皇家女子当穿宫装,她们也只好将那些个衣物收进兰筝的衣柜中。

  虽是排斥锦衣华服,但是身份毕竟不同,她不能顾及自己的心意。为了凤庄着想,她叹了口气,走至衣柜前,摸索许久,才找到了一套自己心甘情愿穿上的素色宫装。

  亏得红绸玉锦两双巧手,不一会儿,兰筝已着装好。又拉着兰筝在梳妆台前坐下,一头乌黑的长发用紫色缎带为其绾了个流云髻,斜插上一支淡雅的紫玉兰花簪。额前发丝被梳到一边,眉心贴上了兰花花钿,淡扫蛾眉,唇点朱红。两边小巧的耳垂,垂挂着圆润饱满的南海珍珠耳坠,更衬托出颈间皮肤的白皙和细腻。

  “小姐,您真美!”二婢由衷地赞叹着。

  “这便是公主?”望着镜中的自己,兰筝出神地呢喃着。这句话问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从今天开始,她便不只是兰筝,凤庄的兰大小姐,更是大宋王朝的素心公主。

  “小姐?”红绸疑惑地看着兰筝。

  “二小姐呢?”兰筝回过神来,思及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未做,那边是安抚兰瑟。

  “二小姐在房中,听玉扣说,二小姐昨日一整日都未进食,很是担心。”

  圣旨一下,兰瑟当下气得郁结。若不是凤驰拦着,说不定那钦差大臣王钦若早被兰瑟揍成猪头。王钦若前脚一走,兰瑟后脚就把前厅的东西摔了个遍,连凤驰也挨了一顿骂。若不是兰筝发话,想必这事还得闹腾下去。

  想到昨日妹妹的一番举动,兰筝便深觉不安。他日她远在异乡,以兰瑟这个脾气,还不知道要惹下什么祸端。

  深深叹了口气,她对玉锦吩咐道:“将早点送到二小姐房中,我与她一同用餐。”

  “是!”玉锦福了福身,快步离去准备。

  “红绸,我们走。”轻提裙裾,兰筝莲步轻移。

  兰瑟的住处并不在兰陵阁中,而是在兰陵阁正对着的挽花阁,两楼同处凤庄西苑,为的就是姐妹两串门方便。刚跨进挽花阁的门,就听见噼哩乓啷一阵摔东西的声音。抬眼望去,玉扣与瑶环二婢双双跪地,泪眼汪汪地哀求着自己的主人。

  “小姐,这可怎么办?”红绸见此情景,有些慌了。

  不知怎的,兰筝心中一阵恼怒。当下提起裙裾,快步走向自己的妹子。

  “闹够了没有?”没有多大的声音,却让盛怒中的人儿怔忪当场,而跪地的一屋子婢女也都呆愣住了。

  “你闹够了没有?”她再一次问道。眼神带着失望与不认同,而就是这样的眼神,让兰瑟有些不知所措。

  “姐姐,我——”

  兰瑟高举着花瓶的手倏地垂下,显得无力,折腾了一天,她粒米未进,早已没了力气,若不是心中愤慨,恐也撑不到这个时候。玉扣与瑶环机灵,马上从地上爬起,一个将兰瑟手中的花瓶接过,另一个扶着她坐下。

  “闹够了就给我吃饭。”兰筝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视线又掠过那满地狼藉,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她叹了口气,走了过去,牵起兰瑟的手,绕过那满地的碎瓷片,来到已经刚摆放好早点的圆桌前。“坐下!”

  兰瑟撇撇嘴,不敢面对兰筝的眼光,乖乖坐下。

  “喝粥。”

  兰筝不容置否的语气让兰瑟有些不安。兰瑟深知自己行为任性,凤驰宠她所以让着她,但是兰筝不同,姐姐虽然宠她,却从不许她胡来。而在她心里,也是极其敬畏怜惜着自己的姐姐。

  “姐姐。”

  “瑟儿,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她咽了咽口水,想咽下自己的不安。

  “十七岁了,你也知道你已经十七岁了,为何还做着那七岁小孩才会做的事情?”兰瑟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掩失望。“爹娘死得早,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度过这么多个春秋,姐姐爱你护你,希望你平平安安地生活。而你倒好,持着公子对你的疼爱,到处惹事生非。你说,如今我就要远嫁大辽,以后我不在身边,你可如何是好?”

  “姐姐——”听言至此,兰瑟已忍不住落泪,扑倒在兰筝怀中。姐姐虽然严厉,可还是心疼自己的。“姐姐,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舍不得你。”

  “瑟儿,你们莫道姐姐命苦,其实姐姐不知道有多庆幸。见识北国风光,一直是姐姐的心愿,而今,总算是逃脱了金丝笼中鸟的命运。”

  搂着兰瑟哭泣颤抖的身躯,她轻抚着妹妹的背,就像儿时两人相依相靠的画面。

  “瑟儿,姐姐不日就要启程,你以后要好好听话。公子为人良善,又宠爱你,你切莫招惹是非,陷公子于不义。”

  “嗯,我知道了。”兰瑟啜泣着点了点头,贪恋着姐姐温暖的怀抱不肯放手。

  而底下的一群丫环早已哭成泪人,可见兰筝平日待人极好。而这离别前互述衷肠的伤感场面,早已被站在暗处的凤驰公子尽收眼底。他幽幽的眼神在暗处望着阁中众人,任谁也无法体会此时此刻他的心境。

  有诗曰:风雨不怜黄花瘦,急煞阶前掌灯人。或许,说的不仅仅是兰瑟的心情,更是他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