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水上一舞惊天人

  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众人把酒言欢,兴致颇高。后宫妃嫔依然在为争宠挖空心思,各尽百宝。仿佛刚才赵婉仪被贬冷宫一事只是恍然一梦。

  蓝绡饮了几口“梨花白”,酒味甘醇清甜却后劲极大。酒过三巡,蓝绡脸上热热的烫起来,头也晕晕的,便听丽妃说道:“这张纸签是昭容妹妹的。”

  蓝绡蓦地一听,酒亦醒了几分,抬头望去,就看到丽妃拿着纸签,笑道:“请妹妹在水上作一曲“梨花颂”。

  丽妃扫了眼蓝绡,加深了笑意:“这“梨花颂”是先帝妃子黎妃所创,如今妹妹舞起来,倒真应了身份。”蓦地,她以手掩口,轻声道,“本宫倒忘了,妹妹如今为昭容了。”

  丽妃佯作的无心之语,霎时引得后宫妃嫔掩帕啼笑。

  蓝绡广袖下的纤手攥作一团。黎妃酷爱音律舞蹈,苦心孤诣创作了这《梨花颂》,一舞动天下,从此无论宫中民间都风靡一时,有梨花处便有女子演此舞,只是这《梨花颂》极难学成,对身段体形皆有严格要求,且非有三五年功底不能舞,有七八年功夫才能有所成舞得好是惊为天人,舞不好就真成了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了。

  安常在年岁尚小,不免心直口快道:“昭容娘娘才多大,怎能作《梨花颂》?未免强人所难了。”

  丽妃笑道:“安常在未免太小觑昭容妹妹了,相府千金才艺冠绝京城,声名在外。况且这《梨花颂》是女子皆能舞,妹妹怎么会不会呢?再说若舞得不如黎妃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姐妹随兴即可,不必较真的。”

  “可是这水上……”安常在还想替蓝绡抱不平,却被丽妃一记狠绝的眼神堵得不敢再多言了。

  蓝绡将目光投向湖面,只见一叶用各色鲜花做装饰的竹筏氤氲起袅袅薄雾,微风徐来,花枝轻颤,当真是美不胜收,仿若仙境。蓝绡眼独,竹筏上升腾起的缕缕雾气,必是薄冰遇空气吸热所致。心里顿时一片通透,这丽妃果然是用了心思,寻常女子单坐在竹筏上便难免晕水,更何况竹筏上置了薄冰脚下必然打滑。要怎样舞出惊为天人的姿态了,恐怕是惊弓之鸟、惊为水人之姿了。

  便在这时,有个妃嫔出声道:“既然不能舞就不要舞了,何必勉强?黎妃曾一舞动天下,想来如今也无人能够媲美一二了”说罢再不一言,仰头饮下一杯。

  这话明明是激将了。蓝绡心内一阵冷洌。若是不舞,难免招人笑话说皇上封的苏氏平平无才,浪得虚名,失了皇家的体面。若是舞,舞得不好必然招人耻笑;万一舞得好博得众人激赏,今日倒是大占风光,只怕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就难过了。

  徐婕妤深知蓝绡心不在争宠,所以连连向她使眼色要她向诸葛流云辞了这一舞,遂道:“昭容娘娘适才进了不少酒也不宜舞蹈啊。”

  诸葛流云凝视蓝绡片刻,缓缓道:“朕闻有女能作掌上舞,亦有踏冰舞,如今却未闻过水上演这《梨花颂》,朕倒想看一看了昭容,你随便一舞即可。”

  他淡然微笑,再望到蓝绡静然长立,没有一丝浮躁之气时,眸里有一闪而逝的讶然之色,旋即心道:她倒是沉得住气。

  既是诸葛流云开口了,再也推辞不得。蓝绡遂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大殿中央,人人都准备要看她的笑话了。

  蓝绡波澜不惊,仪态得体道:“方才臣妾担心自身技浅音漏,恐污了皇上、大臣及众位姐妹的耳朵,才一时拿不定主意。臣妾这便去更衣准备。”

  于是,她目不斜视缓步往殿外退去,耳边传出一顺常的冷嘲:“我还以为她今日的这般打扮是要唱大戏呢。”

  蓝绡罔若未闻,嘴角只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流苏早吩咐了春梅和佩儿在玉眠池旁的小阁里备下了替换的衣裳。小阁里东西一应俱全,专给侍驾的后妃女眷醒酒所用。流苏和佩儿见蓝绡进去,忙迎上前递水。

  青儿眉间陇了一抹忧色,道:“小姐,你要在水上作舞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流苏和佩儿闻言俱是一惊,忙道:“娘娘没有回绝皇上吗?”

  蓝绡接过打湿了的手绢捂在脸上,道:“既是皇上开口了,本宫还如何推辞得了?”

  流苏、佩儿一听,俱都眸子暗下来,不吱声,只暗暗为自家娘娘发起愁来。

  蓝绡将擦过脸的帕子交给佩儿,转头对流苏道:“你去帮我多拿些食盐过来,记得多拿些。”

  青儿、流苏和佩儿皆是一愕,莫是自家主子急糊涂了,平白的为何要用食盐。

  “娘娘,您用食盐何用?”流苏忍不住问出口。

  蓝绡淡然微笑,道:“你且取来,本宫自有妙用。”语毕,她又附在佩儿耳畔吩咐了几句。

  流苏和佩儿点了头赶紧下去准备。蓝绡唤了青儿帮她更衣梳妆。

  玉眠池,众人各怀心思等着观赏水上之舞。亦有年轻的宫嫔沉不住气,眼中已有幸灾乐祸之色。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蓝绡一入殿,那么多双眼睛遽然璨亮。一袭梨花浅意百褶裙,素色衣裙上也唯有颔下的盘纽上嵌了一颗珍珠。秀发简单地绾起,只斜插了一根翡翠簪,很是淡雅。妙就妙在她以鲛纱掩了半张容颜,只露出远山黛眉和含露眸子,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不禁惹人遐思。

  不多时,便有妃嫔眼红,不屑地说蓝绡是故弄玄虚。蓝绡一笑了之,全然不放在心上。打蓝绡进来,慕白衣便紧紧将她凝了,俊秀的眉宇间尽是探究的神色,他望着那步伐优雅的绝色女子,又转头看了眼诸葛流云,眼里的淡淡失落一闪而逝。

  诸葛流云睁大眼睛,手抚上皱起的眉骨,嘴角浮起一抹讥笑。这女子果然是花样百出,故弄玄虚,却不知为何,心里隐隐间又不希望她待会当众出丑。

  蓝绡走向大殿中央,对着诸葛流云行礼道:“臣妾献丑了。”语毕,她便转身往殿门而去,众人的目光凝住了她。

  这座大殿和四周阁楼都是建在湖心岛之上,殿外虽就是湖水,但也看得不够真切,德淑皇后便转头看向诸葛流云,柔声道:“这里到底看得不真切,不如让众人移步在殿外一睹昭容妹妹的惊人舞姿,皇上意下如何?”

  诸葛流云耸眉道:“准了。”

  遂众人随帝后出了大殿在湖边停足观望。

  微风徐徐,迎面吹来的风抖动着蓝绡的衣袂。湖岸离那叶竹筏虽不远,可湖面没有一物能供她靠近竹筏。她扫了眼周围,长廊洁净,栏杆坚固,就算想制造变故也是不易。鲛纱下淡定的笑容变成了薄凉和嘲讽。

  蓦地,湖岸的阁楼顶垂下一根白色锦缎,只冲蓝绡飘而来,蓝绡单手一挽,纵身跃起,便朝着碧波万顷的湖面飞去。

  众人不觉惊呼出口,要知只凭这根白色锦缎即便是靠近竹筏了,但从如此高的空中落在竹筏上,即便不死也得重伤。然而仍在空中飘舞的蓝绡似是浑然不觉,众人中已有人不忍看她接下来掉进湖里的惨状,遂捂了眼睛。亦有人嘲弄她依葫芦画瓢,只学了方才赵婉仪的身法,却愚笨得不知变通。

  便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蓝绡的袖中一把白伞骤然撑开。她弃了锦缎。半空中一把锦缎白伞宛如一朵盛开的梨花悠悠飘荡。风拂动得她裙袂飘飘,鲛纱轻浮,仿佛仙女下凡般。

  湖岸的众人惊叹连连,唏嘘间,只见半空中已是另一番盛景。自蓝绡的广袖中撒出细碎的晶莹颗粒,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似碎雪,又似玉沫。映着阳光折射出无数条七彩的光线,组成许多璀璨的七色彩虹。远远望去,好似一条无尽延长的彩色玉带,让人叹为观止。

  诸葛流云面上含笑,但眼底的神色此刻却是纠杂难懂。这女子不仅胆识过人,且聪慧如此,竟知道往冰上撒盐可以御滑。倏尔,他的心一悸,一股莫名的情愫渐渐油然升起,若她不是苏乾元的女儿该有多好。

  慕白衣静静凝望着半空中,只觉那沐浴在阳光下的女子一身光华流转,飘然若仙,灼痛了她的眸子。这样的女子,怕是任何人都无法不动心的。

  蓝绡如一根鸿毛般飘然落在竹筏之上。她仿佛天生带着韵律,不言不语只这施施然一站,那舞姿便悠悠荡漾而来,人未动,却若舞已始,暗香浮动,神韵毕现。

  慕白衣忽而对诸葛流云笑道:“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太过俗气,不如由臣吹笛来为昭容娘娘助兴。”

  诸葛流云点头道:“就依你。”

  忽听一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婉转流亮如碧波荡漾、轻云出岫。蓝绡一个旋舞已见慕白衣正立在岸边,执一紫笛在唇边悠悠然吹奏,漫天紫色细碎萝花之下,雪白衣袂如风轻扬。

  蓝绡心下一喜,知道慕白衣有心帮她,以笛声分散众人的注意力,遂罗袖轻舞,裙摆袅袅,忍不住轻展歌喉: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

  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恨一曲千古迷

  长恨一曲千古思

  只为你霓裳羽衣窈窕影

  只为你彩衣织就红罗裙

  只为你轻舞飞扬飘天际

  我这里款款一曲诉深情

  ……

  双足旋转得疾,直旋得裙裾如榴花迸放吐灿,环佩飞扬如水,岸边周遭的人都成了团团一圈白影,却是气息不促不乱一曲悠扬到底。

  笛音袅袅,歌喉曼曼,舞姿翩翩,渐渐都低缓了下去,若有似无身体如柔柳被巨风卷得低迥而下,随着笛子的尾音渐渐旋得定了。洁白轻盈的柔纱裙幅随着蓝绡的低跪袅袅四散而开,铺成了一朵雪白的梨花。

  诸葛流云静静望着湖面那翩然起舞的女子,良久,垂下眸子,将眼里的情绪全部掩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