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探书房知隐情

  养心殿是天子平时歇息之处。宏伟幽深的大殿内,天顶上装点着上百颗夜明珠做成的百花灯,每一颗夜明珠都被炼金术士打造成一种花朵的样式。满室流泻的荧光真让人有坠入梦境的错觉。薄如蝉翼的纱帐垂了一层又一层,蟠龙金鼎内焚着上等的龙涎香,极淡却又无处不在。几个宫女太监皆训练有素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卑微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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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阴影里闪出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眨眼的工夫已到了明帝跟前。他垂首单膝下跪,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冰冷迫人的气势。

  “无影,查的怎么样了?”明帝大手一挥,示意他起身。声音不大,凌厉的语气却透着帝王的威严。

  “启禀皇上,苏乾元膝下三女。其中这次被指定入宫的蓝绡是三女儿。这个蓝绡与前面两个姐姐相比,相貌才艺皆是差了一大截,亲生娘亲又曾是青楼女子,所以自小在相府并未得到过什么荣宠,甚至外界都鲜有人知相府有个三小姐。”

  明帝凝着眉,眸光微闪,神情却是恢复了淡然。察觉出无影的顾虑,明帝似笑非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应允苏乾元让那个并不受宠也不出挑的女儿进宫为妃,是吧?”

  “无影愚昧。”无影纹丝不动地保持垂首站姿,声音中透着一丝敬畏。

  明帝冷哼一声,全身散发出带着几分嘲讽般的气息,道:“如今朝堂之上多半的官员都是苏乾元这个老匹夫的门生,朕登基不久,社稷不稳,如今只能虚与委蛇,整天装疯卖傻来扮演这个昏君的角色。”一时间似有满腔的忿恨和不甘让这少年天子再也无法强自镇定隐忍,握紧的拳头泛起青白,指节发出啪啪的轻响。

  也只是片刻的工夫,他眸里的熊熊怒火已然尽褪,仿佛刚刚那个情绪极度复杂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不管姓苏的那只老狐狸是想用女儿降低我的戒心,还是想在后宫安插细作,恐怕他的如意算盘是要打空了。”明帝起身,负手踱步,脸上是踌躇满志的坚毅神色,更衬出少年天子的英姿焕然,器宇不凡。

  “卑职最近还探得有个叫做‘不留名’的大侠夜盗相府,将得来的财物分给京城一带的穷人。”无影棱角分明的脸上氤出一抹毫不掩饰的钦佩之色,连带着语声也变得轻缓起来。

  明帝回身看在眼里,绯然如羽的唇微微上翘。果然英雄间惺惺相惜。无影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不仅武功极高,办事沉着利落,更难得的是赤心肝胆,忠心不二。所以他特许无影在宫中可以肆意走动,交办的任务也是些极隐密机要的。

  明帝霍地抬起眼帘,眸光荧然,朗声道:“这‘不留名’看来也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能为我随用,必将如虎添翼。”他语声微顿,望向无影,继续道,“目前你要尽快探得‘不留名’的行踪。”

  “是。卑职领命。”无影不觉精神一振,沉声应道。也看不清他的身法,只觉如一团旋转的青烟,眨眼的工夫,只听两声殿门开启又关闭的轻响,一切又恢复平静。

  春夜里的风带着缕缕寒意,直吹得满殿垂纱袅袅起舞,恍惚间又看到那个一袭白衣素纱的女子在月华下衣袂飘逸飞舞,如嫦娥奔月,又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即将乘飞归去。一颗心如细滑的纱面亦被吹起褶皱涟漪,荡起愁绪点滴。

  明帝的脸上阴晴不定,一双凤眸蕴着无尽温柔,如一泓春水,要将人溺毙。下一秒却如沉积了千年的寒冰,散发着幽幽的冷气。变幻速度之快,令人无法捉摸。他眉峰一挑,唇里生硬地逸出几个字:“仙仙,我会让你瞑目的。”

  夜,无尽深沉,相府里点亮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犹如鬼魅穿行。一抹清瘦的身影在屋顶上飞速闪动,轻的似一片浮云,在半空中自由飘荡。

  月华倾洒。

  绵延数里的甍宇精舍,鳞次栉比,花木扶疏,缀落其间。整个相府在溶溶月色中全无白日的庄严压抑,反倒多了几分静柔神秘的气氛。一身夜行装的蓝绡,只露出一双如翦水眸时刻警惕着危机四伏的周遭。

  相府向来守卫森严,近来又遭‘不留名’潜府行窃,如今更是在各处角落加派了巡逻戒备的人手,蓝绡却也是艺高人胆大,足尖只在琉璃瓦上轻轻一点,便如惊鸿般翩然飞远,并未惊动潜在暗处的护院。

  这是一处静雅深僻的院子,名曰朗润园。四周古木参天,怪石林立,廊回路转,曲径通幽处一间精致明轩装饰得清新淡雅,是苏乾元平日阅卷议事的书房,却从不允许亲眷闲人踏进半步。

  镂空雕花黄花梨木窗隔着浅碧色的窗纱投出一片柔和的光晕,映得窗外正开得绚烂的白玉兰愈发的清雅别致。蓝绡如燕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屋脊龙牙上,蹑足伏下,熟练地悄悄将瓦片挪开一条小缝,便贴在空隙处察看。

  书房里苏乾元坐在书案前,烛火跳动,蜿蜒如流淌下点点血泪,映得他的脸阴鸷不定。

  “老爷,您真的打算让三小姐进宫?”旁边的许德海垂首问道,声音是一如既往的谦卑恭敬。

  许德海长得虎背熊腰,一双眸子常常散发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脸上也总是一种孤傲而冷淡的神情。心肠冷硬狷介,办事狠绝利落,跟随苏乾元十余年,乃是其心腹。

  苏乾元嘴角划出微凉的弧度,转头凝向许德海,哂笑道:“你以为我让蓝绡进宫是指望她能得宠,沾她的福祉?还是靠她能与我里应外合,搭起我们的秘密信道?”

  许德海微微一愣,却仍有三分的疑惑,旋即又道:“属下愚钝。”

  “三个女儿中,就以绡儿姿色才艺最为逊劣,我让她进宫,目的只是为了降低南宫凌一党对我的戒心。另外罗儿、绫儿自有去处。如今时机尚未成熟,老夫不便与南宫凌决裂。试问我将蓝绡送进宫里,又有几人能想到老夫会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来成就我的宏图霸业。”苏乾元捋了捋下巴不多的胡须,眼中射出鹰隼一般的光芒,犀利如剑。

  许德海耸然动容,忙双手抱拳身子微微弯曲,恭维道:“老爷高明。”旋即,脸上略显犹豫之色,迟疑道,“那当年之事,三小姐还有印象吗?我怕……”

  苏乾元握着雕有福鹿兽头的金花椅把手徐徐收紧,手上的青筋蜿蜒毕露。他望了眼许德海,道:“当年她也不过十岁,无意间撞到我们密谋一事,后来推她落水,没想竟被她逃过一劫,只是将十岁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也罢了……”

  书房里苏乾元和许德海的一席对话,听得蓝绡只感到一阵冷气自脚底灌上来,瞬间游遍全身,最后连指尖也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她只知道原本的相府三小姐是失足落水,也是机缘巧合,她的一缕魂魄才得此寄居,却不曾料到落水的背后竟是另有隐情。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豪门朱户亲情竟是凉薄如斯!

  “听说镇远大将军陆皓明还有月余的时间便要从关外班师返朝。此人骁勇善战,统领二十万禁军,此次大破了进犯我国边境的铁勒一族。若是他肯与老夫合作,老夫坐统江山指日可待。陆皓明常年征战沙场,听闻冷酷暴戾,却也少年风流,所以我有意将绫儿许配于他……”

  初春的夜里,一轮孤月独悬于上,淡淡的月光,点点缀缀,冷冷地洒落下,未免显的有些惨淡。偶尔传来的夜枭声更衬出夜的孤冷凄绝。

  此刻蓝绡的心里亦如被这惨淡的月华蒙上了一层,斑斑驳驳,透着悲凉。豪门朱户赋予了出生便注定下的尊优,却亦接踵带来了苦难的缘由。为了富贵江山,竟能筹谋如斯,骨肉情似比纸还要薄了。

  正在心中思潮起伏之际,她看到不远处一抹黑影在屋顶上骤然闪过,速度之快恍若流星划落。她心念微转,身影一晃,人已如离弦之矢追向那抹黑影,眨眼间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