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唐厉跑哪儿去了?"
唐策吐掉草茎:"刚才出来的时候还在。"
"他啊……好像有事要忙。"
汤云泱随口应了一句。
机轮卡啦卡啦的转动着,入股永远也不会停歇。
暗堂天罗核心隐藏在那两座山峰下的恢弘建筑群的最深处,那里有一座机关塔,巍峨神秘。
身穿墨色劲装的刺客们沉默的忙碌着,明明看起来人头攒动,却没有半点声息,倒像是一群黑色的幽灵。
唐厉站在房檐上看着如同机器一般训练的刺客们,目光徘徊片刻,最终落在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背对着他的女人,紧衣纤腰,两天长腿被黑皮长靴裹紧,鞋跟银光闪动。
半月未见,她已经完全从一个知书达理的温婉闺秀变成了雷厉风行的刺客。
唐厉摇了摇头,顺手摘了片竹叶,衔在唇间轻轻吹了起来,叶哨悠扬清脆,轻盈越过山岗穿过春风。
场下的刺客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机关,抬头望着他,在下一瞬又齐刷刷的单膝跪倒。那个女人也转过了身,但她只是默默站在那儿,目光从假面的缝隙中投射过来,却是出奇的淡然。
这乱世,改变了多少人。
唐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自己则扔了竹叶翻身跳下房檐,抄着手往那女人的方向走了去。
梨寒没有了那么多防备,看着他走到身边,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以示礼貌。果真,那股子大家女儿的傲气丝毫不减。
"我方才想了想,之前给你的名字太过俗气了。有个挚友给了我一对字,听起来更好些。"
唐抽出腰间叠放的弩匣,那弩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如同呼吸一般扩散。自带一股威严肃杀来。
魂印兵器–虎伥。
心有猛虎,却为虎作伥。
梨寒默默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眸中隐约有光闪动。璀璨如同夜晚暗蓝色的天空。
唐厉从怀里摸出一件儿东西,摊开掌心。梨寒看了不禁一愣。
那是……第一次见面时她打出的那枚迷魂钉……
柳叶形的魂钉闪动着冷光,唐厉随手把虎伥放在地上,瞥了一眼梨寒道:"能把你手腕上那条丝带借我么。"
梨寒抬起手腕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下那条宝石蓝的丝绸递给唐厉。唐厉接过来看了看,那是上好的湘南绸缎,触感细腻,如同瓷器。
他想了想,又摸出了几个奇怪的暗器来,一边摆弄着这些锋利的凶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梨寒说话。
"你听说过瀛洲么。"他问。
"听说过,是个美丽而且危险的地方。"
梨寒轻声道:"在书上……曾经看过。"
唐厉专心的把玩着那些暗器,挑眉:"哦,我一直很想去那儿,听说那是个胜过九重天的地方……能讲讲书上怎么写瀛洲的么。"
梨寒歪头想了想,半晌喃喃道:
"书上说……瀛洲和蓬莱、方丈一样,都是遥不可及的海外仙境,人们在蓬莱和方丈会忘记痛苦,嫉妒和仇恨……而瀛洲则有着无尽的宝藏,蓬莱和方丈加起来也不能赶上它万分之一。金银、沉沙、陨铁珍稀罕见的药材。"
她垂着眼帘,睫毛微微颤抖:"但是啊……瀛洲却居住着仇恨、报复、情欲和嫉妒。归墟的深渊在不远处等待着慕名前来的淘金者,无情海中白天会有永不停歇的迷惑水手失去方向的歌声,夜晚会有成群狂暴饥饿的海蛇在海上衔起狂风巨浪。所以没有人能从它那里带走哪怕一点点宝藏。"
"那你想去蓬莱还是瀛洲。"唐厉问道。
"瀛洲。"
梨寒斩钉截铁的回答,丝毫没有犹豫。她抬起头,眼中愤怒翻滚如同火焰。
唐厉歪了歪头: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答案,但是一旦逆贼被除之殆尽,你的仇恨就毫无意义。因为别人已经开始了幸福,你却还活在往日的痛苦里。"
梨寒转头看着天空,声音淡然道:"因为我不想忘记,如果我忘了,世界上就在也没人记得他们了。"
他们,是指梨寒被害的所有亲人。
唐厉点点头:"我会给你机会去复仇,但你要记得一句话……"
他抬起手,慢慢摘掉那遮住他右脸的假面,垂下的头发遮住了他的侧脸。
唐策转过脸看着她,轻声道:
"你的刀锋既要斩断一切阻挠,也要能接住一片落花。"
梨寒看到他的面容不禁一愣,他的右眼竟然不是黑色,而是一种奇怪的暗金色,瞳仁则像猫眼一样缩成一条线。他看着你,就仿佛一只沉默的猛虎。
他耸耸肩:"这句话是一个很漂亮的朋友告诉我的,我觉得很实用。"
唐厉重新戴上假面:"你要知道,仇恨是有代价的,就像我失去的这只眼睛。"
梨寒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慢慢垂首,嘴唇咬的死死的。
"你通过检验了,明天开始跟着我,好多学一点东西。"
唐厉抬手把一个东西放在梨寒手心:"秦瀛,这个名字好听些,希望有一天你能替我去看看瀛洲。"
她有些惊异的抬头看着这个男人,显然没听懂他的意思。
唐厉收起虎伥,转身走向了远处巍峨的机关塔。
梨寒……不,是秦瀛。她低头看着手中精巧的那物件,突然掉了眼泪。
那是一个用暗器组装的头饰,繁复而美丽。那条丝绸被轻轻系在上面,随风飘摇,看似不由自主却基底坚韧。
柳叶形的四枚魂钉如同孔雀开屏一般展开,清冷动人。
自从她被逼上绝路的那天起,她只能放弃长发温婉金钗玉钏,转而带上刀刃弩箭。
"秦瀛……秦瀛……"
她抬手戴上那头饰,长发飞扬,她目送着唐厉远去,慢慢弯腰,又深深一拜。
堰松看着指尖停驻的灰色信雀,低声道:"似乎有说不上好坏的事儿来了。"
天空中盘旋着一群信雀,叽叽啧啧的鸣叫。堰松抬手一挥,鸟群哗然散开,向着峦郡旋飞而去。
那是暗堂谍翅门,他们搜捕着五湖四海的情报,谍翅虽然没有任何作战机动能力,却是暗堂最为庞大机密的一个部分。
他们的触手遍布九州,甚至无人去过的瀛洲、归墟。
因为他们的探员是特殊的。
是飞鸟。
鸟可以长途飞行到各种地方。而大小各异的鸟儿则有不同的职责。
汤云泱抬头看着他:"是峦郡来的消息么。"
堰松放飞指尖的鸟,点点头,遥望峦郡方向,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悠悠道:
"山雨欲来咯……"
汤云泱笑了,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有事一般:"已经下小雨了,我也觉得暴雨快到了。这次是谁?"
堰松摇摇头:"白元……还有……"
他犹豫的看了一眼禾女,禾女注意到他的眼神,转过头看着汤云泱,眼神寂然:
"……青坷。"
汤云泱看着暗堂宏伟的地表建筑,慢慢站起来:"不管他们搞什么名堂,我也不会让他们如意。"
禾女看着这个复杂的女人,摸了摸鬓角雪白的桐花:"我知道的,早就知道。在第一次听到你唱歌的时候。"
禾女微微笑着抬起头:
"如今君子独立,江湖风起。我陪你落子成局,护你一世四尺之内安然无恙。"
"我们都会。"
女红从树枝上灵巧的跳下来,笑道:"只管放手去做,有我们顶着。"
唐策惫懒的闭着眼睛:"要是非死不可,你们记得算我一个。"
良虎生依旧鼾声如雷。
汤云泱笑了,扬尽手中落花。
"重新装好我的车,我看看这群小崽子们又在算计什么。"
春风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