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回忆中的废墟

  黑云压住了圣雪山下的白城。

  三个人并肩站在泰格里斯圣殿的高台上极目远眺,眺望着远处燃烧的赤城。

  "杜斯格里亚……你这么干净,就一直干净下去吧……这次你就不要插手了。"

  黑色丝绸如同墨汁扩散,翻卷鼓动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等结束后,我们三个就归隐了罢。"

  白袍杜斯格里亚轻轻笑了:"我早就已经向主神发誓,将我的天空作为代价保护你们。我相信神会听到我的呼唤。"

  红绸千丈漫卷如云,那长发三尺也随着舞动,似乎……燃烧了一样。

  红袍女人坐在高台上,修长的双腿荡在外面,脚踝上是昂贵的金饰,她撇了撇嘴,就像一个不经世事无忧无虑的少女,脸上写满了无所谓:

  "你总是这样忧心忡忡的,说过多少次了,我才不会死,我还要等良人娶我过门呢。"

  黑袍跟杜斯格里亚相视一笑,白袍笑着打趣:"等谁迎你过门?"

  红袍悠荡着双腿,仰头道:"你说呢?"

  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的阻隔打在白袍身上,她笑着回头看着不远处纤尘不染如同神临的白衣男人,轻声道:

  "我猜……是他。"

  红袍扭过身子看过去。

  他们对视,天光乍破。

  白袍笑着蹲下来握住红袍的手,郑重其事道:

  "我会在泰格里斯的顶端眺望你们,直到你们回来。我会昼夜为你纺织羽族最奢华的嫁衣等你回来,成为……他的妻子。"

  "好啊。"

  她笑的开怀。

  于是浩荡的大军从九州的四面八方涌向赤城,那是遥远的征途,宏大的征途。鲛人大军也全副武装,那段时间海水变成了赤红,无数的巨大海蛇从深海涌上来,飞鱼穿透一艘又一艘战船。

  这段历史浩荡悲壮,勇士们前赴后继的涌向历史的车轮下。

  最后呢?

  战争的最后,红绸落在了通往赤城最后的泥泞里,伴随着羽人军队一半的陨落一起在沼泽深处沉默。黑袍作为指引保护后方的队伍而永远矗立在黑山的山顶,化为石像。最后风吹日晒而碎成了粉末。

  而战争终于胜利。

  这是圣战,三大种族第一次尽释前嫌联合作战。

  于是遥远的泰格里斯最顶端垂下了瀑布一样的真丝嫁纱,百鸟翻飞着衔起珍贵的纱料,而嫁纱却没能等回它的新娘。

  杜斯格里亚的誓言应验了,她失去了她的天空,她丧失了飞翔的能力。

  而她的哥哥也死在了战争里,却没有真正意义上死去。而是堕落为背叛者,扭曲了形态躲进了赤城之后的雷泽森林。

  他们说那之后,白袍圣女独自守在高台的嫁纱旁整整三天。

  而羽族最后的王子也消失了,说是去寻找红袍的转世,人们都说他疯了。正如人们说的那样,红黑袍的灵魂破碎成了黑森林里的黑暗精灵,根本不可能再活过来。

  而那颗栽种在圣殿中心的白树也一夜之间枯萎。

  而人们渐渐忘记了这些悲伤,只有提起圣战的时候才会零碎的提起几句。

  这样以后,几百年的岁月匆匆然流过,星河流逝,春去秋来。

  直到有一天……

  杜斯格里亚睁开眼睛,已经是泪流满面,她看着阳光流动的长廊中沙沙作响的枯枝败叶,慢慢起身,似乎茫然的左右环顾,垂着肩膀沮丧的站了半天,才慢慢向回廊尽头。

  回廊的尽头是一颗瘦弱却又倔强的白树,看上去已经枯死了,它在萧瑟的风中抖抖索索的摇动着树枝,似乎在告别。

  杜斯格里亚抬头看着这棵曾四季长青的白树,抬手抚摸树干,轻轻道:

  "直到有一天,孤独的杜斯格里亚发现,那棵白树开出了一朵鲜艳夺目的红花。"

  她仰头看着那微微摇动的花:"而且啊……花开了二十多年一直未曾凋谢。"

  她的泪水在阳光下决堤而出,声音也越来越哽咽。

  "所以……红袍已经转世二十多年了……连燕羽都找到你了……而我竟然还没见到这一世的你……可是为什么黑袍还没有一点转生的迹象……一点点都没有。"

  "你们为何总是在乱世转生,这是诅咒么。逃不开的战争和死亡。"

  她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们自己走了。"

  几百年几千年的日月交替孤独寒冷,独自看着幽暗森林中的萤火,独自做着过往的梦。她真的受不住了。

  那朵红花旁边有一片已经枯萎发黑的叶子,却固执的怎么也不肯掉落。

  仔细去看,那不是干枯发黑,而是一片奇异的黑色叶子。

  汤云泱抬手递给禾女小小的一个花枝,花枝上面开满了洁白的桐花,散发着淡淡的香。

  禾女看着花枝,微微眨了下眼,便抬手把长发盘起来,顺手把花枝当做簪子戴上,仰头笑了。

  "随手折来的。"

  汤云泱坐在树下,他们已经离开了地宫。长老院还有黑门还要有所讨论,燕羽、青鹤和白纪却留在了地宫,也不知做什么。

  "……我刚才……有些无理了罢。"

  禾女低着头道:"一时气不过……"

  "哪里有,我觉得说的挺好。"

  唐策叼着草茎坐在树干上,枕着胳膊望着那些似乎是开在天空中的桐花:"你说的其实也是我们想说的,没什么不好。长老院就是一群自持势高老糊涂。"

  "嗤,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女红扶着树干站在旁边的树枝上:"‘引此身与山河同长’你说出这么一句话才吓了我一跳。"

  "你少见多怪吧你。"

  唐策翻了翻眼睛:"这句话可是兵家训戒,是个兵家弟子都知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又吵了起来,良虎生早就困的不行,倒头躺在草地上鼾声如雷,已经睡的不省人事。

  禾女微微笑了,此刻的轻松是她十几年来都未曾感觉到的。

  "你还记得她吗?"

  空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汤云泱一愣,慢慢抬头看去……

  果然,那张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正微笑着看着她。又来了……这个幽灵一样的家伙。

  "你不记得的,你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轻轻摇头,扶着树干眺望远方:

  "你的一个旧友已经听到我的呼唤了……在遥远的积雪之后我听到了她的孤独。不过没关系……我们又要重逢了,我的朋友……"

  "你……"

  汤云泱刚想开口问她怎么又来了,却发现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我?"

  禾女歪着头看着她:"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说今天……天气很好啊……"

  汤云泱笑了笑。

  禾女望着遥远的山景,轻声道:

  "谁说不是呢。"

  风吹千里,桐花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