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给我一个名字吧

  丝竹玉板几乎已经无声,也许可以说是奏乐的女孩儿们已经不能奏乐了。

  汤云泱以袖掩面,把醒酒丹悄悄塞进嘴里,瞥眼去看那已经坐不稳的白元,微微蹙眉。

  这个样子的男人最让人恶心,就像一只臭烘烘发情的狗。

  白元伸手要揽住女人,却被她赛了一块儿鱼腩,袖子里还滚出一样东西。

  六面成方,玲珑红透。

  骰子?

  汤云泱飞快的看了一眼那骰子,也没多想,拿起来道:"王上掉东西了,这骰子还真是好看。"

  白元看了看女人指尖的那个玲珑剔透的骰子,口吃不清的说道:"一个,骰子而已,姑娘若是喜欢就拿了去,还喜欢什么,只管说,寡人......寡人一并送给姑娘。"

  寡人?

  汤云泱笑的意味不明,略为谄媚的笑脸下是显而易见的嘲讽。

  "那,云泱多谢王上赏赐。"

  她收起那个小骰子,一心想要回去,却还想着白纪的委托,不仅左右为难,还有面前这个难缠的家伙,不由得心生烦躁。

  白元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往怀里一带,低头就要吻下去,汤云泱慌忙抬住男人的脸:"王上不想看云泱跳舞么,云泱准备了一天,特意要跳给王上看。"

  她脸上有失望,甚至还能看出些许委屈。

  白元略为有些失神,她不着痕迹的站起来走下高座,周围是半遮半掩的肌肤,打翻的酒杯四处散落,罗裙沾酒污,娇喘四起。

  这是曲调么。

  深红的女人站在凌乱的殿宇内,走到一个席位边,拿起散落的轻棍,轻轻敲击玉板。

  一声声如同山泉叮咚。

  男人们抬起头看过来,血丝遍布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汤云泱微微抬着头连续敲击出轻快的曲子。

  如同站在溪水边,由近及远,慢慢沉寂下去。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她站起来,前奏只剩下一个音节。

  她伸手,慢慢松开手中的青棍,看着它打在玉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不轻不重的砸在人的心坎上。

  红纱漫卷,女人如同紫燕腾飞,轻佻的扭转身形,变幻飞快。

  春燕最奇特的不是身法的轻佻,而是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会是完整的一幅画面。

  翻飞的红裙缝隙中,一个黑袍青年坐在最后一排,沉默的看着面前的酒樽,身边的女孩儿虽然羞涩却依然稳稳的敲着玉板。

  汤云泱眯了眯眼,最后扬起长发,一声银铃脆响,如同柳下黄莺鸣叫。

  春燕过稍,稍纵即逝。

  春光乍现,无限惋惜。

  自己真的喜欢跳舞么。

  整个殿宇在她周围旋转,那些光影真的就流动起来,模糊的一个一个光斑汇聚成宏大的背景,缓缓流动着。

  也许不喜欢,但是这是她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

  喜欢是在生存的前提下才有的。

  男人们慢慢击掌,和着拍子,和着她的身形。

  夜风灌进大殿,吹起丝绸千层浪,吹过洞箫,发出鬼泣一样的声音。

  花盘最后盛开在奢靡的殿宇,卷动的她所有的花瓣蔓延进入黑暗,虚空中飞花满天。

  还真的有飞花。

  汤云泱看着落在地上的花瓣,飞速收起身形,定睛一看。

  黑袍女孩儿站在一旁,她从袖口抓出一把一把的花瓣撒在天空,仰头看着它们落下,再撒出一把,落下,再撒。

  仿佛永远也撒不完。

  女孩儿注意到她的目光,停下手里的动作,抖掉头上的花瓣:"只是听说你跳春燕入阁,好奇啦好奇啦,过来看看。"

  汤云泱沉默的盯着她,又一次这么真实的出现,她侧头看着周围醉的一塌糊涂的官僚女人,他们仿佛只关注怀中人,并没有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人是鬼。

  "你要是认为我是鬼,那我就是鬼好了。"女孩儿有些不满皱了皱鼻子:"鬼是没有名字的,你要不要给我一个鬼名呢。"

  她眨眨眼睛,眼底褪去了那种深邃,只剩下澄澈,就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第一次打量世界,或是她的妈妈从远方回来,为她带回礼物时的那种欣喜和期待。

  总之让人不忍拒绝。

  "鬼名么。"汤云泱垂下眼帘:"总觉得你不是鬼啊。"

  黑袍女孩儿戳了戳这张一模一样的脸,突然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她一翻手,掌心是一个玲珑剔透的荧红骰子:"这个骰子叫玲珑,你捡了一个好东西。"

  她罔顾汤云泱惊愕的目光,继续说道:"玲珑是侏儒工匠用魅灵的魂魄作出的小玩意儿,也就是说你手里现在攥着一个沉睡的魅灵,你知道魅灵么?它们像我一样,没有真正的身体,可以随心所欲的去任何地方。"

  "也是那群道士嘴里的妖精,但是那是他们的误解,魅灵与妖精不是一种类别。"说着,她竟然真的慢悠悠的浮动起来:"以后你会知道的,这个玲珑是用来占卜的,可以算出任何你想知道的事,不过用一次就会消耗它的身体,最后骰子消失,他就真的死了。"

  女孩儿把骰子抛还给她,转头嗅了嗅夜风:"我闻到了它同类的味道呢,做完你该做的就赶紧离开。"

  黑裙拖曳在地上,女孩儿厌恶的看着周围的人,看着男人拥着一个个女孩儿走出大殿:"真是恶心啊....."

  汤云泱刚刚抬头,却发现女孩儿已经不见了。

  掌心的骰子静静的躺在那里。

  她飞快收起骰子,向上微微一拜,以示结束。随后起身,慢慢走向白元身边,俯身道:"王上,夜深了,王上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小巧的花盘在她手心盛开,白元盯着那花盘,眼神慢慢呆滞起来,微微点头。

  "那,云泱先行告退。"

  她慢慢站起来,不紧不慢的走出大殿。

  清风拂面,她微微看向夜幕里的层层殿宇,背后是群魔乱舞的一片欢腾,白纪的父亲,应该就在偏殿,离着也不会太远。

  她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宫人的影子,便转身飞快向着偏殿走去。

  夜是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