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震开雾霾，轰然作响，几乎要踏破那青石板铺就的大路。

　　人潮汹涌，从那城门流泻出来。汤云泱抬手撩起厚重的车帘，流动的光影落在她的眼中，伴着马儿身上那大红的丝绸飘转，让人不自觉的感到朦胧。

　　抬眼便能看到那百尺危楼沉默的伫立在鳞次栉比的房屋间，分外乍眼。

　　檀香缭绕，她取出胭脂盒，挑了些许融开，涂到眼角唇间。

　　她该跳什么舞呢，高贵的？轻浮的？郑重的？挑逗的？

　　其实跳什么无所谓吧，他们仰慕的只是她的皮相，跳什么都一样。

　　卖笑。

　　怎么高贵，也是娼妓。

　　马车不再颠簸，四下略为安静下来，但是依然能听到恭维寒暄之声，人们突然沉默后的议论声。

　　到了。

　　"汤姑娘，到了。"

　　侍人轻轻为她撩开帘子，放下小阶，汤云泱抬头看向车外，深红的丝绸从马车铺到小黄门门内，两边是整齐的两排宫女，都是背对而立，脸上都蒙着一层轻纱。

　　这阵仗，也不是没见过。

　　她俯身下车，稳稳站在绸布上。

　　一瞬间天地通明，人们停止了议论，停下了脚步，也停下了探寻的目光。

　　汤云泱微微停顿了一下，继而罔顾四下官员，昂首迈进黄门，两边的宫女这才起身，低头护送着她走进宫城之内。

　　奢华的园林，高大轩昂的殿宇，灯火通明的高阁中传出丝竹玉板的和鸣声，编钟齐响，奢靡中的宏大让人多少觉得有些好笑。

　　仕女们穿着轻薄的红纱衣，姣好的身形浮现，修长的双腿下有小巧的双脚，脚踝上是一串串银铃，她们走起路来会发出浩瀚的铃声，无疑，这些女孩儿是最新从四海选拔出来的歌姬。

　　庄重的殿宇瞬间变成了酒池肉林，礼教通通被推进阴山背后，无奈的叹气。

　　百级台阶，一阶一阶迈进政局。

　　汤云泱被簇拥在红纱雪肌之中，就如同一抹朱红飞溅在淡红的墙面。

　　这些女孩儿，都是这场大宴的牺牲品，也许这一点上，她们跟娼妓是等价的。

　　银铃的鸣响停止在大殿门口，立面的琴瑟钟鸣也停止下来，如同红云一样的女孩儿们从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宫人手上接下仙酿佳肴，翩然涌入大殿。

　　这些青花描金的银盘上盛着山珍海味，连夜从蓬莱进贡而来的龙鱼鱼腩，雷泽的玄鸟蒸后再炸，外焦里嫩。

　　汤云泱静静的看着女孩儿们涌入大殿，为两旁的官僚斟酒添彩，跪在桌边吹奏起宏大的曲子。转眼门口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抬头去看那九五帝座上的男人，生的外表倒是气宇轩昂。

　　她垂了垂眼帘，默默掐了掐指尖。

　　披着人皮不干人事儿的，她见的还少么。

　　心里想着，就已经走到了台下，她也未抬头，微微俯身施礼：

　　"汤云泱，见过王上，王上万岁，万岁。"

　　她的声音很高，万岁之声喊的底气十足，抬眼笑着看着白元："万万岁。"

　　男人早被这奉承之声哄的八杆子找不着北，看到那眼神，又昏头胀脑的酥了半边身子，哪里还有心思去看她是否按照礼数跪拜，周围官僚端着酒杯，也不知在看什么。

　　汤云泱站直身子："王上下旨召见下女，下女未曾耽搁，连天赶排两支舞曲，一为《入阁》，一为《春燕》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她始终仰着头，璀璨的眼眸带着熹微的嘲讽："若是王上没有想要修改的曲目，还请王上开宴。"

　　这一句句话皆是罔顾礼数，她没有看得起那个男人，也没看得起任何一个官绅。

　　白元笑着击掌，笙歌大作，编钟叮咚鸣响，玉板青翠，锦瑟清远。

　　春燕入阁，为一支曲子，两段舞技。虽不是破水之术，却是汤云泱成名之舞。

　　这两支曲子虽说舞技精妙毫不逊色与破水九式的任何一式，却是因为过于奇淫迷艳而被破水剔除。

　　春燕只是听名字就能知道曲子轻快动作轻佻，如同春日紫燕过檐，春光乍现稍纵即逝。

　　入阁动作放缓，全力展现身体的柔韧曲线，似如女子春梦初醒朦胧慵懒。

　　宫人用竹管吹出檀香，青烟缭绕恍如仙境，鱼腩的清香，烈酒的醇香混合在一起，辛辣的让人燥热。

　　燥热总是要有个出口的。

　　官员们的目光慢慢从汤云泱的身上转移到了身边的少女，略为的醉意羞红了这些女孩儿的肌肤，微微颤抖着吹箫弹琴，手指颤抖的弹错了音律。

　　群魔乱舞。

　　垂下的轻纱丝绸让每个座席看不见左右，只能看到对面，每个座席间点着人鱼油浇筑的宫灯，明亮的灯火把人影投射在丝绸上，如同一场盛大的皮影戏。

　　演绎着刨除礼数的儿女情欲。

　　群魔乱舞。

　　红颜酥入骨，红药夜正长。

　　汤云泱走上台阶，坐在白元身边，顺从的接过酒杯为他斟酒，一杯一杯再一杯，自己手中的酒却也只是换了几次。

　　唇齿间辛辣醇厚，如同毒药又像清泉。

　　南溟的青岩烧。

　　用南溟翠竹露水酿酒，酿成后把烧红的九孔青岩投入酒池，用一层一层的红岩煮沸凉酒，封上封布埋入窑洞一年后取出，酒味入口辛辣，回味又如翠竹朝露。

　　若是第一次喝这酒，痛饮之时不觉醉人，过后酒劲起大，听闻有人一醉三日不省人事。

　　这次保全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让这个男人醉的不省人事。

　　汤云泱接过白元递来的酒杯，压着白元的唇印饮下那杯烈酒，一杯酒下肚，忽然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咬牙握住酒杯，缓了缓才算过劲。

　　虽说她千杯不倒，只是青岩烧天下闻名，再加上方才一碗女儿红古窖，多少也让人挡不住。

　　下面已经有些混乱了，官僚们拥着身边女孩儿亲吻求欢，全然忘记了所处地点。

　　有点不对劲。

　　选了这么烈的酒，怎么会醉的这么快。

　　也许没什么不对。

　　汤云泱轻轻把加了青柠汁的酒送到白元手中，看着他喝下。

　　鱼腩烈酒加檀香，青柠玄鸟。

　　嗯，这样一来就对了，让人醉的更快更沉，欲望，也更清晰。

　　她看着殿门外的黑夜。

　　夜，还真是长。